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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欧阳轩觉得轰的一声,冰冷的潮水冲过脑海。玄霜,玄霜,他要救她回来。毒魔唐零若知道她泄露了本门的秘密,她会受到怎样可怖的折磨?欧阳轩疯了似的在庐陵城里乱跑乱撞。没有了玄霜的形影,庐陵仿佛变成一座空城,淡薄如同废墟的剪影。直到后来他的父亲、老阁主欧阳云海出现了。父亲把他强行带回了圆天阁,关在顶楼,闭关思过三年。

“父亲真的在摘星台囚禁了三年之久吗?”欧阳觅剑问道。

“没有,我只在那里待了不到两年。”欧阳轩道。

一年多以后那个除夕之夜,当时还是小厮的江思源,趁给摘星台送年夜饭的机会,悄悄地放跑了小主人。欧阳轩骑上江思源偷出来的千里马,直奔冠豸山而去。如他所料,百尺楼已经不存在了,崖顶上连一片瓦都不曾剩下,唯有一池春水、空山落木,甚至那一树木兰花,也被连根挖去。

他不甘心,又来到优昙唐家的巨大围屋。圆形的屋宇团团环住,铁桶一般森严。他躲在用人房的房梁上,希冀能从仆妇们的闲谈中得知玄霜的下落。唐家的气氛有点异样,原来唐零的夫人唐蔡氏怀胎十月,却迟迟不能临盆。郎中看过,说是双胎。

夜阑人静,欧阳轩隐隐听见深宅大院中似有婴儿在啼哭。他觉得有些蹊跷,难道唐夫人生了?他心中一动,想如果能够夺得唐家的一个婴儿作为要挟,或者可以探知玄霜的下落。循着猫叫一样的哭声找去,却是越来越偏僻,不像夫人的屋子。一盏孤灯未灭,欧阳轩划开窗纸,看见灯下一个形销骨立的女子,一边晃着一只摇篮,一边昏昏欲睡。摇篮中的孩子也似哭得累了,有一声没一声的。

欧阳轩不见尚可,一见之下,几乎痴了。那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玄霜吗?他不假思索地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两年不见,你瘦了这些。”玄霜看见他,淡淡道。

她没再说什么,低了头,继续哄孩子。

欧阳轩心里一沉。人间别久不成悲,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一时无话,直到唐零带着人冲了进来。这间狭小的屋子,顿时被刀光剑影填得满满的。欧阳轩没有抵抗,任凭唐家的打手们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唐零沉声道:“妹子,你始终不肯说出这孩儿是谁的种,如今抵赖不了了?”

欧阳轩一惊,却没有想到,玄霜是毒魔唐零的亲妹妹。唐零想是听见动静,匆匆起身,披了一件半旧的灰色鹤氅,阴鸷的脸在灯下显得有些形容憔悴。欧阳轩正待说些什么,玄霜忽然给唐零跪下了。

“玄霜知罪了。阿耶阿娘死得早,玄霜全由兄嫂抚养教导,才长大成人。玄霜勾结外人,泄露哥哥的秘方,本来罪该万死。只求哥哥处死玄霜之后,放过他们父子两个,一切罪过,全在玄霜一人身上。”

欧阳轩忍不住大声道:“唐零!是我引诱你妹子,你要杀就杀我好了。”

唐零闻言,倒怒了:“欧阳轩,你以为我不敢罚你吗?”

这时人群忽然豁开一道口子,却是唐夫人扶着侍儿过来。“你来干什么?”唐零看着夫人腆着肚子步履蹒跚的模样,不由责怪。

“我怕你一时动气。”唐夫人婉言道,“纵有千般不是,到底是咱们自己的亲妹妹。公子,得放手时且放手。唉,当年若不是你把玄霜一个人撂在深山老林里,怎会闹出这种事情来。”

唐零虽然心狠手辣,对自己家里的人却是强硬不起来。听了夫人的话,一时倒没了主意。唐夫人走过去,扶起了玄霜,又命人放开欧阳轩。唐零摇摇头,一时众人无语,都等着族长发话。

欧阳轩看看玄霜,经年的幽居使得她越发憔悴,苍白的前额在灯下似笼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难堪的沉默持续了半炷香的工夫,之后唐零沉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妹子,竟然给了姓欧阳的。将来——欧阳轩,你若不好生照料她,我必然灭了圆天阁!”

唐零既往不咎之外,竟慨然允婚。欧阳轩自是喜出望外。他匆忙赶回汉口家里,却又担心起来。

“优昙唐家那样的江湖声名,即使把妹子送上门来,祖父怕也不肯答应迎娶的吧?”欧阳觅剑冷然道。小谢亦是这样想。

欧阳轩微微点头:“当时我也正是担心这个,然而大大出乎意料。”

他还没有回到圆天阁,父亲欧阳云海已经派人在路上接应了。原来唐零的使者比他还快,已经到圆天阁提过亲。接他的人正是放走他的江思源,还带来了老阁主的话:“既然小郎喜欢唐家娘子,又已经有了孙子,当然应该堂堂正正地娶回来才是。”至于他私自逃走的事情,“且记着,待成亲以后再慢慢算账。”欧阳轩做梦也不曾想到,父亲会如此开通。一时间他欢喜得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不久,江思源就领了老阁主的命令,带着大队的人马去了冠豸山。欧阳世家的独子娶亲,聘礼绝不能简陋了。回来的时候队伍更加壮观,结彩的船只铺满了长江的江面。唐零领着妹子玄霜上门来,还带着唐家的几个主要人物。圆天阁主欧阳云海则亲自到渡口迎接,一切都显得隆重而和睦。

江思源没有回来。他一到福建就病倒了,想是水土不服,如今只好在冠豸山唐家留下来养病。

唐玄霜梳起了头,描了长眉,一袭青裙婷婷袅袅如菡萏迎风。她抬起眼睛,问欧阳轩,几时带她去看江乡的木兰花树。

欧阳轩小的时候,跟父亲出去打猎,知道在江夏城外有一个僻静的山谷,谷中遍生木兰。其时正是初春,木兰花树想来已绽出那些欺霜赛雪的洁白花朵。

他们俩是悄悄溜出去的,找到木兰谷还颇费了一些周折。玄霜的红衣衬在花丛中,清艳夺目。寒香凝结在浅浅暮色中,玄霜单薄的声音在这香气中缓缓滑动,听起来亦真亦幻:“‘洞庭波冷晓侵云,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这里的木兰花树,果然与我画中的一样。”

“是什么画呢?”

“你走以后,我在冠豸山家里,成日无聊,便依着你当日说的那些,画了一幅木兰图。”

“那画儿你可带来了?”

玄霜摇摇头:“后来被我嫂子见到了,说画中寓意太过悲切。那时我刚刚生了孩儿,不宜过于忧愁,她就把画儿拿走了。”

欧阳轩只得长叹一声。两人牵了手,在谷中随意盘桓,看看天色要黑了,方慢慢地往回走。正要出山谷时,忽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一片人声鼎沸。一长串的火把,沿着木兰谷崎岖的山路蜿蜒密布,望不到尽头。

“这是怎么了?”欧阳轩不由得一惊。

玄霜却不在意,嘻嘻笑道:“我们两个私逃出来,怕是你家里人着了急,出来找了。”

欧阳轩心里却涌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他一把抓住玄霜的手腕,匆匆往火光处奔去。

却是唐家的人,在唐零的带领下,全都来了。欧阳轩忽然意识到,唐家嫁一个妹子,送亲却来了这么多人,未免有些奇怪。唐零铁青了脸,一把扯过玄霜袖子:“妹子,跟我走。”

欧阳轩挡在玄霜面前:“唐先生,这是怎么说的?”

唐零哼了一声,更不答言,一掌朝欧阳轩面上劈下来。欧阳轩顺手拔出佩剑。只听见玄霜“呀——”了一声,两人就叮叮当当地过起招来。欧阳轩那时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已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单论武技,还在唐零之上。但是避忌着唐零那些无孔不入的毒药,却也不敢十分施展。何况,玄霜在一旁,已然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