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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谢怔了怔,旋即笑了:“这个当然啦。要是还没问清楚怎么回事,你就死掉了,我这千里追踪岂不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欧阳觅剑哼了一声:“可惜,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望了望周遭,原来已经天亮了,却是清冷无比。待要坐起,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敲碎了一般,剧痛难忍。

“要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小谢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她从凋零的枝头找了一片残存的叶子,卷成杯形,轻轻地吹了一声啸叶。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地落了下来,一会儿就装了大半杯的雪水。

“下雪了?”欧阳觅剑接过这只黄绿色的杯子,凝视着里面漂浮的雪花。

冰凉的雪水从舌根滑下,刺激着喉咙,竟然有一种苦涩,在唇舌间弥漫开,再也化不去。

这一片树叶,形似枇杷,厚而且韧。

欧阳觅剑看看洞外。漫山遍野的树木,虽然深秋凋敝,褪尽绿意,一棵棵荒凉兀立,依然认得出是江乡一带的嘉木——木兰。

“是啊。”小谢道,“昨晚带着你过来,听人说,这个地方好像是叫作木兰谷。”

木兰谷。欧阳觅剑听见这三个字,似觉得有千斤的巨石压在胸口挪不开——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欧阳觅剑,你愿意听一个故事吗?”小谢幽幽道。

“是你的故事吧?”

“是我的,但是……自从在白帝城偶然看见你之后,我就有一种直觉……我觉得这个故事,必然也和你休戚相关。”

欧阳觅剑的唇角牵了牵。

“你知道,我是个弃儿。我义父虽然疼我,却从不向我隐瞒这一点。小时候我问义父,义父一直都是这么说,说十七年前他泛游闽中,某一日在冠豸山的一间荒废的土地庙里歇脚。忽然听见香案下隐隐似有猫叫,摸出来一看,却是个襁褓。我当时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义父用米汤救活了我,然而找不到我的家人,于是抱了回洞庭湖。去年我从庐山访师回来,帮义父收拾旧物,不意翻出了一只旧箱子,打开一看,原来是婴孩的小衣衫、小被子。义父一生,别无妻室子女。我便猜想这原是自己当年的旧物,义父这些年还一直替我留着。奇怪的是,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卷画。我一看,并不是义父的手笔,亦不是我所识得的义父的朋友所为。”

欧阳觅剑道:“就是这幅画?”

小谢点点头:“是啊。义父待我犹如己出,十七年来我与他相依为命,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去寻访自己的生身父母。可是自从见了那幅画,我的心思开始飘摇起来。就如同许多年来,你一直面对着一堵石墙,你在墙的这一边,生活一如既往。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这墙上原来还有一道门的,还塞给你一把钥匙。开了门,墙的那边,一直在那里而你不曾有机会面对的,是你从未想象过的经历和体验,是关系到你的存在与来历的微妙秘密。而这幅画,我相信,就是那把钥匙。我忽然想知道我本来是谁。”

“你义父怎说?”

“我一直不好意思开口问义父,怕他误会伤心。可是我的心思从来瞒不过义父。”小谢道,“那天他自己拿着画来看我,说起这画儿也是在冠豸山土地庙里找到的。他以前从未跟我说起的是,当时和我在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从装束上看,像是一个仆妇,已经奄奄一息。我义父用家传的灵药救治她,可是她伤得太重,唯一的效果就是让她说出了一个字才断气。”

“那人是你母亲?”

“不是。”小谢沉思道,“义父说我那时太小,尚不满月,而那女子身形相貌绝不像是刚刚生产过的。他猜想那是带我的仆妇。虽是仆妇,那女子竟也身具上乘武技。义父看出来,那仆妇是跟人经过一番殊死搏杀之后,逃到了那里躲避起来。而要了那仆妇性命的一剑,劈在背上,伤口十分奇特,至深处尚不到半寸,可是皮肉下面的肋骨根根断裂。这样一来戳伤了肺,呼吸不得。所以那仆妇见到我义父,难以讲出话来,竟是活活憋死了。”

欧阳觅剑道:“这似乎……似乎很像一种类似隔山打牛的闽南功夫,我姑夫林落就会。”

“福建林家?”

“是的,不过这种功夫也未必只有林家的人会,现在下结论还早。”欧阳觅剑道,“你说那仆妇说出过一个字,她说了哪一个字?”

小谢盯了欧阳觅剑一眼,缓缓道:“那个字是‘唐’。欧阳公子,你似乎很熟悉江湖上的典故,不妨说说看,这个‘唐’字,又是什么意思?”

欧阳觅剑苦笑道:“熟悉?我初出茅庐,江湖上的事情哪里懂得许多。所谓熟悉,不过是在天山上听到师父和他的朋友们谈论,有心暗记了一些规矩和传闻,以备将来用上。谁想到真正回到了江湖,还是一窍不通。”他低头想了想,忽然道,“很多年前,大漠外有一个神话般的杀手组织,名叫优昙山庄。他们转战南北,杀人如麻,一度是江湖的噩梦。他们的首领是个极其心狠手辣的女子,姓唐,上溯其祖,是蜀中唐门。不过物极必反,后来优昙山庄衰落了,渐渐无法在西域立足。于是他们辗转进入中原,最后又迁居闽西的冠豸山中,依旧以唐为姓,世代聚居。虽然看来是退居林下,可是优昙唐氏的狠辣作派似乎不曾失传。据说这唐家在福建也是作恶不少,算得上一股恶势力,武林中是人人唾弃的。”

小谢听着这些话,心里七上八下。那仆妇说出的“唐”字,如果真的是指优昙唐氏,那么这个唐,是指她们本来的家族、是指杀她的仇人姓唐,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优昙唐家……”难道她小谢是那个魔鬼家族的后人?如果真是,她还会面对多少可怕的往事?

不要去想,先不要去想。

“就算是福建林家灭了唐家,他们也不过有一套冷泉刀法,有这么大本事吗?”欧阳觅剑若有所思道,“而且,如果是唐家和林家火并,又与他什么相干?”

他手指点着图画之中,木兰花下的青袍客。

“这画中人究竟是谁?”小谢道,“而且,怎会这么像你?”

欧阳觅剑仰起脸,望着山谷上面,萧萧木叶间割裂的灰色天空:“我不像他又能像谁?他一定是我的父亲。”

小谢微微点头:“是了,据说令尊封剑江湖也有八年,而我义父一向深居简出,不问世事。难怪我义父也不认得画中人是令尊。”

欧阳觅剑道:“即便家父不曾封剑,大约也不会与沈神医结交。家父和沈神医,根本就是两种人。”

小谢皱了皱眉头,欧阳觅剑说的也不错。

“可是你的身世,又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和圆天阁又有什么关系?”

小谢望望眼前深峻的山谷,淡白色的雾气缭绕着无尽的寒气,清冷之中枝叶萧疏。画中的木兰花树,树干挺拔俊秀,洁白温润的木兰花,花瓣有如天际一抹轻云。缓缓的一阵微风滑过,浮云星散,片片飘零。

嗒,一片冰凉的枯叶落在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