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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没有过怀疑,直到一日外头门房的婆子来报,说是有人送了几车妆奁屏风衣柜之类,崔沁便知是慕月笙所为,自是叫人一概拒绝。
这么一来,崔沁便没法再怀疑张婆子祖孙俩,慕月笙那样的人,哪里会做的这般细致入微,瞧瞧,堂而皇之大张旗鼓送摆设物件才是他的风格。
崔沁近来被山珍海味养得气色红润,身段也渐渐养回来些,不再像前阵子那般弱不禁风,宋婆子暗暗吁了一口气,心里总算是踏实。
暗夜,慕府。
月华伴着寒风泻了一地银霜。
慕月笙身姿笔挺坐在案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白玉笔洗,静静听着葛俊禀报。
到了满意之处,眉梢间若藏着秋光,轻轻一敛,笑意浅淡,颇有几分摄人心魄的惊艳。
他长得极好,只是平日威严太过,哪有人敢盯着他瞧,此刻秀挺的身影坐在一团光影里,那双清冷的眉眼,缀着笑意,竟是要让灯火失辉。
“既是刊印出来了,你让人去买断,出多少买多少,帮着她把声势造起来。”
葛俊颔首,只是想起什么,又抬眸问道,“那成安书铺可是陈阁老家里的产业,您不是平日与他不大对付么?”
陈瑜是当今刑部尚书,内阁要员之一,原先是齐襄的学生,齐襄眼瞅着要退了,慕月笙定是接任他首辅之位,为了保住自家一派的权势和地位,也是为了牵制慕月笙,前几日寻了个由头将陈瑜纳入内阁,此事皇帝也一手赞成。
朝廷不能叫慕月笙一言堂,这是谁也不乐意瞧见的。
慕月笙心里便清楚,这是帝王练手齐襄想来抗衡他。
他并不在意,一个人只要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耐,很多东西便是唾手可得。
譬如皇帝真想动他,也得问江南豪族答不答应,还要问边境新归附来的蒙兀三部孛孛特和朵颜六部答不答应。
眼下葛俊提了这话,慕月笙却是眉宇染笑,低喃道:“既是陈家的产业,她定知与我无关,只要她肯信,什么都好说,你去办吧。”
“遵命。”
慕月笙当真要护着一个人,那便是滴水不漏。
暗地里着人帮着崔沁排忧解难,明面上送去的东西只增不减,便是虚实相间,好叫崔沁放下警惕。
一月后,郑掌柜亲自来到燕雀山,送了两千两银子的分红给崔沁,书院一干人等喜上眉梢。
“山长是不知,你那字帖一经印出,便被人买光了,一夜之间燕山书院崔山长小楷冠绝的名声便传了出去,我们书坊只得连夜加印....”
郑掌柜边说边揩着额头的细汗,脸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陪着笑脸躬身在崔沁跟前,越发恭敬,“这第二版我们打算加上书院的标识,既是方便卖书,也是帮着书院开拓名声,您看如何?”
“我允了。”崔沁颔首一笑,这么一来,燕山书院便不愁没银子花,压在心口的一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下。
郑掌柜也没空手来,还携了一车子礼,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并两张狐狸皮,宋婆子瞧见后十分欢喜,当即拿了皮子打算帮崔沁做两件冬袄。崔沁离开慕家时值盛夏,彼时箱笼里没几件冬衣,如今隆冬在即,再不赶制几件袄子出来,她该冻坏了的。
除此之外,郑掌柜的还提出要崔沁再写些书帖给他刊印,崔沁并未回绝也没有一口答应,只说自己再思量思量。
宋婆子将郑掌柜送至山门外,折回便问崔沁,“您为何拒绝了他?”
崔沁摇头失笑,望着窗外冬雨绵绵失了神,“能解燃眉之急便好,我到底是开办书院,不能舍本求末,省的旁人当燕山书院的山长追逐黄白之物,久而久之,坏了书院名声。”
午后,潇潇雨歇,一辆华贵宽阔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山门下。
一个满头珠翠的老嬷嬷并四五个身着红衫绿裙的女婢,恭恭敬敬簇拥着一妇人下了马车,那妇人戴着帷帽瞧不清模样。
清风夹着湿气卷起半片帷纱,露出她半截窈窕柔细的腰肢,光是瞧上一眼便让人酥了半个身子。
书院门房管事瞅着这一派头,便知非富即贵,当即将人迎入厅堂落座。
宋婆子得了禀报,搀扶着崔沁往山下来,台阶雨迹未干,山雾迷茫,潮湿阴冷的空气里夹着松香,倒是叫崔沁想起曾经路过苏杭的一段时日。
小桥流水,烟雨江南,也是这般阴湿的迷雾中,她瞧见一绝美的妇人柔柔靠在丈夫怀里,半支着身子指着桥下一花船里的孩儿轻笑,她衣袂浮动,那莲花纹便如玉华流转,仿若天上仙,人间客。
记忆早已斑驳,只剩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偶然触景想起,也是叫人心中泛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