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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到新年四月,孩子已有九个月,生产在即,崔沁便不怎么再闹饿,腰身胀痛的厉害,不爱走动。

云碧在院子里给她安置了一张罗汉床,三面苏绣围屏挡风,她便歪在床上赏花,一个不留神便睡了过去。

月份越大,她越睡得不安生,夜里反复醒来,精神也不太好,白日能补眠则补眠。

斜阳将她静静笼罩在光晕里,各色花瓣窸窸窣窣从枝头洒落,簇簇落满她娇躯,几片粉艳的芍药花恰恰叠在她圆鼓鼓的肚皮上,一只小手咕咚咕咚顶了两下,掉下去一瓣,似乎还不满意,小手又撑着肚皮鼓起了小拳头,捶了几下,最后那几瓣碎花悉数跌落。

崔沁被肚子里的动静闹得微微有了意识,眼却沉沉压着,怎么都睁不开。

只隐隐约约听人在小声议论,

“陆世子前日定亲了,定的是荥阳郑氏家的大小姐,侯夫人着钦天监给看了日子,说今年寡春,不宜成婚,婚期定在了明年。”

“陆世子高中探花如今已满两年,到了外放的日子,忠远侯求到咱们三爷跟前,意思是想晚两年再放出去,定是想等陆世子成婚生子,再去县里就任。”

“咱们爷应了吗?”

“爷应是应了,可偏偏陆世子本人坚持外任,昨夜吏部下了文书,将他外任松江县,这是个好地儿,定是爷给的面子,陆世子今日清晨便收拾东西,仅带了一名随侍和几名侍卫便赴任,说是明年成婚再回来。”

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微弱不闻。

崔沁缓缓睁开了眼。

她不知道此时的陆云湛并不曾离京,依旧坐在南城门口的茶楼里。

随侍将那长长的紫檀锦盒重新放在他跟前,跪下道,

“爷,东西被国公爷退了回来,说既是崔司业当初亲手所赠,便该属于您,您自个儿收着便好。”

陆云湛酒入喉中,热辣辣的,灼心灼肺,定定眺望着窗外没说话。

远山如黛,斜斜铺在城墙脚下,被夕阳的金光渡上一层柔色,晚霞铺满半个天际,鱼鳞似的一片一片深入万丈光芒中。

那幅画原是打算给崔沁当聘礼,崔沁后来再嫁慕月笙,他思来想去,便以此画贺崔沁新婚,只盼望她一世安妥。

大婚那一日,国公府贺礼堆积如山,众人只一件件对着礼单收入库房,不曾细看,近来葛俊得闲整理库房,方发现陆云湛在礼单之外,悄悄送上这幅画当贺礼。

慕月笙摊开那幅画,久久不语。

他权衡半晌,决定将画退回。

这幅画若真的落在崔沁手里,想必往后每回拿出来,都会想起陆云湛,于私,他不想崔沁惦记着别的男人,于公,这幅画是崔颢所赠,不能枉顾老人家心意,遂将画退回。

陆云湛枯坐许久,直到夕阳彻底沉下,方觑着那画轴道,“既是不要,便送回府中,交给我母亲收好。”

也该放下了。

他起身从窗台一跃而下,径直落在那匹高峻的白马上,赶在城门阖上之前,飞奔而出,俊朗的身影如离箭没入风声里。

夜里,慕月笙回房将此事告诉崔沁,原以为崔沁会生气,哪知她清然一笑,

“你做得对,我不会收他的画,我爹爹想是很喜欢他,方才舍得将画作赠他,我不能拂了爹爹的意思。”

慕月笙听了那句“很喜欢他”,心里蓦地很不是滋味,啧了一声,俊目罩着崔沁,

“我与岳父大人也曾有一面之缘。”

少时,他听闻国子监一位崔司业有画痴之名,在国子监参加辩学时见过一面。

相貌记不太清,只记得他头戴高冠,广袖飘衫,极有魏晋之风。

崔沁听了他这话,侧眼觑他,忍着笑道,“嗯,我爹爹若在世,大抵也会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