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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娘往前走,自己坐到靠窗的椅子上。
石心已经清理好了郑斌的伤臂,挪出地方让秦玥在床边坐下,自己往后退一步站着,随时听候吩咐。
屋里只有床边有两盏灯,都在秦玥手边,双束投下,恰好将她手的影子消泯了九分,余下的一份影响不到视线。
而这样的位置,芝娘恰好只能看见郑斌的头,能时刻关注他的神色,看他是否醒来,而看不见秦玥的动作。
周恒时刻站在秦玥身后,看她小巧的手捏上数根银针,在郑斌的肩头和手臂上不同的位置扎下。银亮的针头在暖黄的灯光下像星子一样白,秦玥手起,它们便微微晃动一会儿,直到自己静止。
秦玥将那狰狞裸露的伤口端详了一会儿,极为认真,仿佛那是藏宝图一样。
在她眼里,那还真就跟藏宝图一样。必须清楚的知道伤口走向,然后依次推断出胳膊里面的组织有哪些已经腐坏,还要尽量避开肌肉和上肢动脉。
幸而伤口不算太深,不然坏死的肉就会靠近动脉。她此时怀着身子,做个简单的手术还行,但若是长时间聚精会神,恐怕一下来就会没力气,且不知中间会不会过劳失神。
夜雨淅沥,轻柔细语,像竹叶轻碰发出的沙响。不时有铜铃声传来,将若黑的夜衬得更加静谧。
室内这头,灯火旺盛,将郑斌苍白的脸照的多了几分不错的气色,他依旧在昏迷,且好像比之前更沉了,胸前的起伏绵长清浅。而秦玥,依旧在翻着他的胳膊查看,漆黑若深泉般的眼珠时而微微转动,时而注视静止,似在考虑。
良久,在周恒眨眼的瞬间,秦玥已经迅速的捏了柄细长锋利泛光的刀,一挥划下,伤口长长裂开,肌理浅粉毫无出血。
这样小范围的人肉分剖,让寻常人看了只觉触目惊心。
但真实可见的,那一片的肌理都已经坏了,丝毫不像郑斌小手臂的坚实,反而有些糜烂的视感,有些深重的圈点甚至是脓液般的姜黄色,粉的黄的交织,带着肌理带水的明润,血腥又渗人。
石心忍住心头的不适,克制住双手的轻颤,给秦玥递着工具。
周恒时刻关注着秦玥的变化,只要她少有不适,就准备将人带离此处。
而秦玥一直面色平静,一旁的烛火旺盛,将她一侧的脸熏红了一片,而她目光坚毅沉着,别有一番平日没有的挚黑专注,竟衬出一分可爱的模样。
周恒一晃神,收回自己突然升起的对秦玥小心思,开始了下一轮的紧密关注。
秦玥从自己切开的地方分别向外划下两片薄薄的肉,整个动作毫不犹豫,行云流水一般自如。
一直都没有出血情况,周恒以为郑斌一部分手臂都要切了呢,结果在秦玥有划下一小块腐肉之后,就迅速拿了药和消过毒的棉布将伤口绑住了。
而郑斌,一直都在昏迷中,毫无知觉,倒是也感觉不到疼痛了,算是少受了一场罪。
芝娘正襟危坐,盯着那一头郑斌紧闭的双眼,心中异常冷静,如这雨夜黑沉。
她失去男人三年,有男人的时间却甚至不满三个月。一场误打误撞的碰面,竟然让老天爷给她送来另一个男人,沉稳不失轻柔,对她,对良生,甚至是对婆婆,都诚挚以对,笑脸相迎。
她本就担心他在外办事,风餐露宿,野路人稀,易出祸患,如今却真是发生了。人直挺挺躺在那儿,被玥娘割了肉都不知道,连疼都不知喊一声了。
心中像被塞进去一团扎人的东西,一动就是鲜血淋淋的湿漉。
芝娘以前想的什么,想知道他会不会遇上危险,会不会有时刻丧命的担忧。若是有呢……
她的目光渐渐暗淡,心中酸涩难忍,抽搐的疼痛,直骂自己薄情,有危险又怎样没有又怎样?如今那人昏迷,自己怎生如此不舍,不愿意看他孤零零躺着,看不见听不见,多想看他站起来,单手抱起良生,爷俩望着她,笑的像亲生父子。
眼前暖黄的灯光渐渐变的迷离,蒙幻成大片大片的光晕色彩,黑影的人,明亮的床帐,影影绰绰,转瞬模糊。
床边一人影忽然变的高大,芝娘微愣,忽觉眼中一片湿热,猛的将头一垂,急忙伸手抹了眼,起身走向玥娘。
“没事了,一会儿熬了药喂他喝下,明日早上就跟睡醒了一觉一样。”秦玥面带浅笑,目光柔和:“别担心。”
芝娘无言,只紧紧握上秦玥的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垂着眼呼吸低沉急促,攥了良久才松开。
秦玥安抚地拍拍她:“你想在这儿陪着他就守着,石心去煎药吧。”
“不,我来吧!”芝娘喊停石心的脚步,又看秦玥,目中羞愧感激无声交杂:“你有身子,大晚上又下着雨,还让你操劳一番,赶紧去歇着吧!芝娘是你的人,以后终身都是……”
秦玥目光澄澈,清水一般,轻声道:“别累着自己。”
郑斌依旧沉睡,芝娘看了一眼他,就到厨房熬药去了。
秦玥自出了客房,脚下平稳的步子却是渐渐加快,到最后直接就松了周恒的手飞奔起来。斜飞的雨丝洒到廊下,沾湿了她的裙角,她扑到前院后院之间的回廊角落,拼命吐了起来。
湿凉的风将在屋中暖热的身子吹的冰冷,秦玥浑身都在打哆嗦,微张的嘴不住颤动,牙齿直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