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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萌和谢蘅一帮人坐下后,按着手里凑的预算叫来服务员点菜,点了奶油蘑菇汤、炸猪排、什锦面包一些经常吃的,最后还是点了道餐厅里最贵的菜,沙拉大虾,一份就要三块四毛钱。

点菜的时候,一群人总要发挥小混混不正经的气质,拉着服务员扯东扯西,都改不掉那臭毛病,见着好看的姑娘就要拍。这不分场合的闹腾劲,有时候挺让人讨厌。

丁萌今天不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些男孩子,总觉得有点油头滑脑的。她总是想起冰场上那个人,觉得那样才刚刚好。英雄救美,做完好事不留名,一点也不像同龄的男孩子,巴不得问出你八辈祖宗是谁,要跟你套近乎聊个没完,然后吹牛逼说自己家或者自己多牛逼,都是拍婆子的惯用手段。

丁萌拿了脖子的围巾挂在椅背上,坐在谢蘅旁边,拿着刀叉开始吃饭。她没说太多的话,听着桌上的人吹牛,不时附和两句顶多了。她高兴就多说两句,不高兴半句不说,在座的也不说她什么。他们是谢蘅领头的,一个大院里从小玩到大,跟谢蘅一样,什么都捧着丁萌,惯得她大小姐脾气挺严重。

在老莫里吃完一顿饭,面儿有了,肚子饱了,人生还有什么不得意的?

一帮人吃完饭出了餐厅,外头的天已经黑了。去车棚开锁骑上自行车,便在这夜色里满街乱蹿,拨得车铃铛响成一串。一直玩尽兴了,那才骑着车往家回。

明天开学,这一天也就不管早晚了。

丁萌跟谢蘅一帮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谢蘅把她送到她家的二层小楼下,看着她到门边开门进屋,才踩上自行车踏板回自己家去。别的人都各自散了回家了,说好了今晚哪也不去,都各回各家,因为明天开学,还是安分点好。

丁萌推门进屋的时候才发现家里楼下的灯亮着,屋里响着老式唱片机里发出来的音乐,瞧着是很高雅的东西。她一边进屋眼睛一边往里扫,便看到她妈江素梅坐在沙发上,正在整理她的东西,文具盒作业本一类的。

看到她回来,也没什么情绪,语气温和地说一句:“回来了,吃过饭没?”

“吃过了。”屋里烧着暖炉,比外面暖和很多,丁萌进了屋便开始解围巾,“您怎么有空回来?”

江素梅把铅笔、圆珠笔、钢笔、橡皮尺子都往铁皮文具盒里摆,文具盒是新买的,壳面上印着女孩子喜欢的花花草草和扎红头绳穿花裙子奔跑在草地上的小姑娘,头上蓝天白云,还飞着小燕子。

她把文具盒整理好,盖起来,看向丁萌,“明天不是开学了么?给你拿学费。”

“哦。”丁萌应一声,也不往沙发边去。还是很小上幼儿园和上小学头两年,江素梅在开学的时候亲自送她去过学校,后来就都是她自己,当然,还有谢蘅那一帮毛孩子陪着。

在丁萌和谢蘅这些大院孩子的印象里,父母一直很忙,基本很少陪在自己身边。他们一直都是一群孩子每天混在一起玩到大的,孩子们之间的感情,比和自己父母之间的感情要浓厚很多。父母会给生活费会给粮票,大院里食堂、澡堂、礼堂、商店、医院,什么都有,反正没有父母他们也饿不着冻不着,还很自由。

大多数孩子都不喜欢被父母管着,后来革命闹起来之后,有的毛孩子家长去了劳改农场接受改造或者被隔离审查,他们有的还是开心的,因为国家照样还是会给他们发生活费,而且再也不会有人管他们。当然,开心的前提也是建立在,知道自己的父母没事。

自由是自由了,一帮毛孩子天天混在一起,今儿在你家刷夜,明儿在我家刷夜,但也确实缺失父爱母爱和来自父母的教育。

丁萌也是这样的,她有爸爸妈妈,都是军队里的人,职位也都不低,但是基本很少能陪伴她。江素梅不时还抽时间回家看她,而她爸爸几乎就是很少有时间。她不知道那些大人具体在忙什么,反正都是国家大事,比她这个女儿重要。她也不说什么,从小就习惯了这样。

她在和江素梅打完招呼之后,去洗漱了一番,才出来到沙发边伸手冲她要钱。

江素梅把准备好的学费生活费都给她,这才问她:“又跟谢蘅他们出去玩了?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丁萌接下钱,放进口袋里,然后把茶几上江素梅整理好的文具盒作业本都捡起来往书包里装,“你们又不关心,问干什么?”

江素梅轻轻吸口气,“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关心你?”

“你们关心我什么?”丁萌看着江素梅,把书包抱在怀里,“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跟我说,别玩太疯了,学业要顾着,等毕了业,就进部队去。你的语气我都能背下来了,都记着呢,还有别的么?”

大院里的孩子跟父母关系平平,不像胡同孩子,继承老北京的风俗人情,凡事讲规矩,说话带个“您”字不是件常见的事。丁萌跟她父母说话,说的都是“你”。

江素梅也看着她,抿抿唇,“你能记着就好了。”

丁萌感觉跟江素梅之间能说得话都说完了,就回了自己房间。

江素梅说什么她都说记着了,不惹她生气,同时也总是要说两句让她知道自己当妈的对她这个女儿关心很少,让她心有愧疚,给自己轻松,平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丁萌和大部分的干部子弟一样,知道自己以后的路,所以对于前程上的事情没有忧虑,想得也少。这条路也是最好的路——在学校顺利读到毕业,然后去部队当兵,争取留在部队,最好能争取上个大学。

丁萌和江素梅三言两语把话说完,回了自己房间搁头就睡觉。她心事少,躺在床上入眠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过去。睡着了睡觉又死,夜里江素梅来她房间给她盖了几回被子,她都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冬一回年一回的关心,根本没有用,她早不需要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长大的,反正都是自己的功劳,她觉得跟她父母关系不大。

丁萌睡觉一直很沉,一觉到天亮,夜里基本不醒。早上她也基本不用闹钟,不是她醒得早,是因为谢蘅会在合适的时间点到她家的楼下喊她起床,等她洗漱好了出来,再带她去食堂吃饭。

今天开学,也是这样。丁萌在谢蘅的喊叫下揉着眼睛起床,到窗边打开窗子,迷迷瞪瞪冲他说一句“马上就来”,便去洗漱间刷牙洗脸扎头发。洗漱好了,再回房间穿好衣服,拿上书包出来。

江素梅不会在家呆到这么晚,早走了,所以家里没人。

谢蘅骑在自行车上,穿着利索的草绿色军装军裤,脚上蹬一双黑色小皮靴。他一脚踩在地上,另一脚搭在脚踏板上,嘴里叼着一颗烟,在丁萌家的白色小楼下站着。白色小楼已经有点旧了,裂缝的墙壁上爬着一小片爬山虎,一直蔓延到楼顶,过了冬日叶子凋得干净,现在只剩枯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