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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回哪去?”姜黎慢慢出声。

翠娥看她,“自然是回京城,军队没有再派他处的时候,就都在京城啦。我原也是在京城人士,打小被拐出去的,转手卖了几回,最后充到了这里。早年在京城的时候,还能找找家人。出来后便一心盼着还能再回去,我总觉得,这辈子还能与父母兄弟相认的。”

姜黎唇角微涩,她在京城,早没有家人了。余下许多认识的,早已不能如常再见。她们间差了身份地位,早不是一道人了。她有时还想的,就是被发配别处的兄弟姐妹不知都怎样了。

翠娥看她出神,不说话,便又问了句:“你不想回去?”

姜黎摇摇头,“不想。”

翠娥放下手里的鞋帮子,忽叹了口气,“也不是想回去就能回去的,这事儿还没个影,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日呢。再说,就算回去,路途遥远,奔波跋涉,也有死在路上的。咱们不比他们,是战场上操练出来的汉子,又有车有马的。这一路回去,非得死几个不可。”

说着自顾又道:“罢了罢了,都是没影儿的事 ,不说也罢。”

姜黎回头冲她笑笑,“搁在心里做个念想,也好过没有。”

这边说着话,那边阿香外头忙活完回来了,进帐就来暖炉边。接过姜黎的手里的鞋子帮她烤着,也问她:“秦都尉找你做什么?”

姜黎便又把话说了一遍,这回说细致了,惹得阿香并帐里的人直笑,还有的附和:“你别说,那秦都尉对沈将军,确实有些不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过,军队里有来年轻士兵的,他也招到帐里。这么想想,早前沈将军不碰女人,怕都是跟他。”

这就越说越离谱了,帐里全是男-欢-女-爱的荤话,把男人间那事情又说得活-色-生香起来。偏阿香最能说,说得口沫横飞。唯有姜黎在旁笑着,半句话不插。

而在姜黎和秦泰行完礼后,帐里有片刻的安静。沈翼抬目看了一眼姜黎,大约也有着与姜黎相似的心境。他也开始恍惚,眼前的姜黎,到底是不是以前那个姜黎。他所一直放不下,一直当作执念的人,真的是眼前的人?他对姜黎的记忆,是一张纯美无双的脸,笑起来艳惊四海,还有便是高傲的样子,视人作蝼蚁的眼神。

而现在在他眼前的姜黎,能与一帐的营妓融洽相处,不见半点有别于她人的盛气。她干得下粗杂累活,吃得下糙米粗面。今儿,竟然在帐里与秦泰打了起来,嘴里争论的还是他喜欢谁的问题。泼悍、粗蛮,还有一些娇憨……

他恍惚,想不清自己心里一直放不下的执念,到底是身为姜家大小姐的姜黎,还是现在身为营妓的姜黎?还是,不过是放不下自己那段少年血气之时简单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付出?在沙场征战两年,他头一回生出此番别样的心思。冷漠粗暴成为他性格大部分以后,他几乎没有再动过有关儿女情长方面的半点心思。

沈翼右手食指轻蹭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终于开了口,问:“怎么回事?”

姜黎颔首,双手交握掖在身前,先开口道:“秦都尉常常奚落于我,实在是没忍住,才动的手。世人皆有恻隐之心,瞧见我落难至此,识趣的都不该常把畅快之言放在嘴上。我忍他数次,他却没有分寸。俗语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秦泰与她嘴里生不出好话来,急忙辩解道:“我那说的句句是实话,她性子可恨,只许她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不许我畅快她?还嘴还不过了,就上手来打我,实在凶悍。再者说,她是奴才,我是主子,哪有这样做奴才的?也没有我这么惨的主子!我可要不起了,你还是打发她回去跟那些个女人一起干活罢。”

沈翼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去,片刻开口:“那就留在我的帐里伺候吧。”

“不必了!”沈翼话音刚落,秦泰和姜黎便异口同声说了这话,十分默契。

秦泰笑笑,又说:“还是留在我帐里吧,我们合得来,不过打闹玩玩,没什么了不得的,不严重。她若伺候你,我怕她把你气死。再说,你瞧她现在这样儿,毁了你心头那道白月光不是?”

听着这话的前半截,姜黎虽也不同意,但到底能装着附和。但话的后半截儿,可又戳她心了。她深吸口气,到底是没再跟秦泰一战线。心里想着刚才那一架也不是白打的,把她做世家小姐这么多年养起来的面子涵养都打没了,这会儿非得气死他不可,因出声道:“可不是打闹玩玩的,秦都尉差点掐死我,就怕将军痴心于我,他没有了机会。将军若不嫌弃,我就在你帐里伺候。”

秦泰听了这话急眼,狠瞪了姜黎一下,再看向沈翼,“将军听我一句劝,万不要留她在你帐里。我是为了什么,你心里应当明白。女人和祸水,它不是一个东西。”

姜黎听得明白秦泰话里的意思,本来心里持着的与秦泰置气的心思,在话语结尾处,消散了干净。心头恼怒顿消,继而生出一片冰凉之意。然后她便冲沈翼微施了一礼,低声道:“谢谢沈将军顾念我,不过我确实没这个福分。还是让我回去吧,跟她们在一起,我心里踏实,也不必每日受人贬损。”

这是真心话,声口轻轻,每一字每一句都往人心上敲。帐篷里气氛冷下来,秦泰忽而结舌,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他一直站在沈翼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确实也忘了顾及面前这个姑娘的面子与尊严。如今的她与沈翼比起来,惨的那个不是沈翼。

帐里无人说话,姜黎便又欠了欠身,“将军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这就走了。”

沈翼没有说话,像是永远不会接她的话一样。他们之间,终究不能如常交涉。她便拿这做默认,颔首退了身子出帐篷。她心里想,何必让她去秦泰的帐里,得羞辱言辞三五,得他人嘲笑七八。现在的她,大约是军营里最值笑谈的对象了。

而姜黎出去后,帐里的气氛还是冷着。沈翼目光落在秦泰脸上,不说半句话。倒是秦泰自忖片刻,出声道:“我……是不是真过分了?”

沈翼目光不收,面上带着郑重,极为认真地说:“我和她的事,你不要再管。闭上你的嘴,否则,别怪我不顾念我们的兄弟情义。”

“我跟你这么久,还比不上她……”秦泰心生计较的心思,说一半自己又打住了,冲沈翼抱拳行礼,“是我僭越,以后再也不会了!如果将军还信任我,就让她留在我的帐篷里吧。”

“不必了。”沈翼把目光收回去,“办好你自己的事,其它的不必再管。是我考虑不周全,本就不该让她去你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