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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灵骞这套剑法快要使完,已到了“世间行乐亦如此”,眼看吴剑知就要被逼得弃剑,忽然听见杨氏讲话,禁不住朝沈瑄望了一眼。一望之下,丧魂落魄,几乎浑身都软倒了。跟着一招“古来万事东流水”,本来是凌空带剑,倾泻而下,浩气十足,可以将对手逼得卧倒的,她却只是斜斜地一划,剑风慢得连自己的衣袖都带不起来。

原来她看见吴霜挨在沈瑄身边,两人并肩站在一起!

这一刹那间,蒋灵骞的心里已转过了一百个念头。当初她和沈瑄在太湖上分别,何尝不伤心难过?但她既不忍让阿翁失望,更知自己力量单薄,绝不能和汤家抗衡,不想连累沈瑄。然而分别之后,又不能不渐生悔意。后来横生枝节,被卢琼仙擒住,好不容易有了脱身机会,又在庐山上遇见沈瑄,以为是天赐机缘,不料卢淡心那一番话却如一瓢雪水,浇得她心冷如冰。沈瑄既然说不能“愧对先人”,她只得跟汤慕龙走了。

然而,尝过逍遥自在滋味的人,再不能甘心受人摆布。她总觉得,沈瑄同她应该是一条心的。半年之中,她没完没了地在汤家制造麻烦,希望汤氏父子放弃她,可是偏偏汤慕龙对她也是坚定不移……这才有了黄鹤楼上那震惊武林的一幕。她活不了几天了,所以虽然楼荻飞说过三醉宫恨她,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赶来。可是没想到,半年不见,沈瑄却多了一个表妹……

“你在我败落时悲叹,可见果然牵挂我。但你为什么还有一个表妹?”

“我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人心是会改变的。”

高手比剑,哪容得一刻分心。吴剑知看她明明快赢了,却突然间神色惨淡,若有所思,呆呆地不出招。机不可失,吴剑知奋身而起,一招“黄沙百战穿金甲”,反劈一剑,插向蒋灵骞胸前。他反败为胜在此一举,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神思散乱的蒋灵骞绝对躲不过……

当的一声,一柄剑飞上了天空——既不是清绝,也不是枯木龙吟,却是沈瑄的佩剑。吴剑知眼快,看见沈瑄突然闯过来挡他的剑,急急收住迅猛的力道,几乎让自己受了内伤。饶是如此,沈瑄的剑还是被枯木龙吟荡飞了。他的右手从虎口到小臂,震开了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鲜血直流。吴霜惊呼道:“表兄!”

蒋灵骞飞起一脚将沈瑄踢开:“谁要你多管闲事!”接着反手一剑晃出,却是跟着的一招“别君去兮何时还”。可这一招使得散漫无力,简直不知是指向吴剑知还是指向沈瑄。吴剑知转身闪到她背后,左掌凝力,拍到她的肩头。蒋灵骞受此重击,猛然扑倒在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吐出来的血是黑的。

她心中一凉:“死期到了。”

沈瑄再一次扑了上来,挡住吴剑知。蒋灵骞此时已感到胸中那一阵阵恐怖的剧痛向四肢百骸蔓延,几乎爬不起来,心道: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死在这里……忽然瞥见吴霜的裙裾。刹那间,她猛地提起一口气,翻身而起,跃到吴霜身后,一把扣住她:“你们要敢追我,我就先杀了她!”言毕,抓着吴霜就飘到湖上,展开“玉燕功”踏浪而行。众人顾忌吴霜,一时间真的不敢拦她,见她重伤之际犹能提着一个人做凌波之舞,骇异得不得了。

只有沈瑄会这天台宗水上漂的轻功,追着蒋灵骞过去了。

蒋灵骞拎着吴霜上岸时,终于是油尽灯枯了。她把吴霜扔下,一头靠在了一棵树上,滑倒在地,连喘息的力气也渐渐没有了。

吴霜盯着这个妖女,紧张极了。蒋灵骞缓缓道:“你自己回家去吧!”

吴霜转身就跑,蒋灵骞忽然道:“等一等,有件事……回去告诉沈瑄,卢琼仙要杀他,叫他千万小心……”

吴霜惊奇地看着,发现她奄奄一息,遂拿过清绝剑,噌的一声抽出来,刺向蒋灵骞:“我要给阿兄报仇!”

忽然她胸口一冰,浑身酥软,长剑落地。却是蒋灵骞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一枚绣骨金针将她制住。如此一来,蒋灵骞也累得彻底晕了过去。

吴霜倒在地上动不了,守着不省人事的蒋灵骞惶恐不已,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惊喜道:“表兄!”

沈瑄匆匆赶来,正想拉吴霜,蓦地看见蒋灵骞倒在地上,不禁悲呼一声“离离”,冲过去跪在她身边。沈瑄将蒋灵骞扶起来,发现她一息尚存,只道她是因吴剑知那一掌,受了很重的内伤。他急忙运起内功,想给蒋灵骞打通穴道疗伤。

折腾了半日,沈瑄已是满头大汗,不料蒋灵骞依然没有半点起色。沈瑄急得几乎自己也要晕过去,忽然听见杨氏的声音:“瑄儿,你在做什么?”

原来吴剑知夫妇带着几个弟子已经乘船赶到。吴剑知看见沈瑄的眼神,悲戚中几乎含有怨恨,遂沉声道:“瑄儿,赶快带着她跟我们回去!”

沈瑄摇摇头。吴剑知厉声道:“瑄儿,我从前如何对你说的,全是耳旁风吗?别忘了你是洞庭弟子!”

沈瑄呆住了,心中一片茫然。吴剑知见状,走过去想把蒋灵骞拉起来。忽然,剑光一闪逼到眼前,吴剑知猝不及防,跃开半步,惊讶地看见,竟然是沈瑄忽然拾起了地上的清绝剑,向他刺过来:“不许再碰她!你已经将她打成重伤,还不放过吗?”

吴剑知只是看着他手中的剑,若有所思,忽然衣袖一拂,将剑锋荡开,道:“瑄儿,你知道向本派的掌门出剑,意味着什么吗?”

沈瑄一惊,洞庭门规清清楚楚:向掌门出剑者为本门叛徒,杀无赦!

杨氏急了:“夫君,不可以,瑄儿他只是一时糊涂……瑄儿还不快向你舅舅道歉!”

沈瑄望着怀中苍白的蒋灵骞,心冷如铁:“错由我起,我愿受罚,要杀要剐,都在我一人身上。只求舅舅放过她。”

吴剑知大怒,举起右掌盖向沈瑄的头顶,然而终于渐渐收回了手:“你可想清楚了?”

沈瑄点头。

吴剑知长叹一声:“你忘了你是谁,可我还记得。师父只有你一个后人,我不杀你,你带了她走吧,不必再回三醉宫了。”

沈瑄知道,这就是“逐出门墙”了。他心中一酸,却淡淡道:“多谢舅舅!”他将清绝剑捡起来,抱着蒋灵骞向湖边走去。

杨氏心中不忍,冲着他的背影道:“瑄儿,你手上的伤……”

沈瑄没有回答,跳上一只小船,把昏迷的蒋灵骞放置好,然后撑开船,向洞庭湖深处划去。

洞庭湖边有一个僻静的湖湾,遍生白荻红蓼。岸上稀稀落落地住了几户人家,皆是打鱼为生。其中一家姓杨的,只一老一小祖孙二人相依为命。皆因先前那小孙儿害恶疟,全靠沈瑄抢回一条性命,所以这家人对沈瑄尤其敬慕。这时,沈瑄就带了蒋灵骞来这里住下。

淡淡斜阳铺在湖面上,碎裂成无数明亮的残片,幽幽地摇曳着。湖水哗地一响,靠过来一条小船。沈瑄出来,看见船上跳下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不觉惊道:“楼兄,你怎么来了?”

楼荻飞皱眉道:“我叫胡正勇的人帮我打听的。你住在这里,甚是不安全!”说着把一张黄纸递给他看。黄纸上原来用朱笔写着:“黄鹤楼上,莽撞行事,计谋全泄,一事无成,论律当死。现命汝速往三醉宫杀沈瑄。三日之内,赴岳阳凌霄阁,以其首级换今年解药。”后面盖着篆章,是“沉香”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