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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霜被拖到了微雨面前。微雨迟疑了一下,略略拨了拨她的面幕,然后点点头,问:“很不错,刘伥那家伙见了,定然神魂颠倒,再不用我们操心。这是什么人?”
胡正勇笑道:“不瞒仙使说,这是三醉宫吴剑知的千金。她可是我们湖湘一带大名鼎鼎的美女。”
微雨眉毛一挑,笑道:“你好大胆子,在洞庭湖边讨饭吃,竟然敢去动吴剑知的女儿!”
胡正勇嘿嘿笑道:“洞庭宗也就是末路黄花,没几口气啦!樊仙姑派下的事情,小的们怎能不尽心尽力地办,别说是吴剑知的女儿,就是玉皇大帝的公主、天王老子的千金,也得抢了来!”
微雨道:“很好,你办事这样忠心耿耿,师父一定高兴。我这次来时,师父就说,倘若你干得好,就叫你这次带了这女子进宫去,师父她要亲自见见你。若讨得了她老人家欢心,只怕还能留在身边重用。”
胡正勇眨巴眨巴眼睛,几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微雨又说:“进宫有进宫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赶紧的吧。”说着扔给他一把匕首。沈瑄想,什么规矩呢?
胡正勇接过匕首,脸色忽地惨白,哆哆嗦嗦道:“仙使,这个……”
微雨瞪着眼睛道:“怎么,你不想去拜见我师父吗?”
胡正勇道:“哪里,哪里……仙使,等我到了广州……进宫之前……再……再……再净身……行不行?”
微雨道:“什么话!这女子将来要做王妃的,你若是个男人,怎放心让你一路相伴?”
胡正勇只是苦苦哀求道:“求仙使通融,胡某什么都可以答应……”沈瑄这时已明白了,原来广州的汉王采选宫嫔,不知怎么这些江湖人士也卷了进去。汉王刘伥确有规定,无论大臣学者、道人武士,但凡踏入王宫一步,都须净身,否则无法被信任,一时江湖上引为异谈。沈瑄虽然厌恨胡正勇的卑劣无耻,看他被逼成这个样子也是哭笑不得。
微雨不耐烦道:“男子汉大丈夫,哼哼唧唧像什么样子!你自己下不了手,我叫人帮你!沈郎中,你去帮胡帮主一把!”
沈瑄摇头道:“这种手术,我可不会做。”胡正勇禁不住感激地看了沈瑄一眼。
微雨忽然倒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胡正勇呀胡正勇,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
沈瑄听她声音有异,愕然望去,只见微雨站起身来,忽地大袖一挥,盖到自己脸上。转过身来,纱裙、长发纷纷落地,原形显出,却是楼荻飞!
胡正勇抬头看看楼荻飞,一张马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终于搭讪道:“楼大侠,你怎么跟兄弟开这种玩笑?”
楼荻飞懒懒地靠在椅子上,道:“兄弟?不敢,不敢,我是你什么兄弟?你当初发的誓言,原来一钱不值。我跟你说过的话全是耳旁风。还是扮个道姑来得有面子,是不是?”
胡正勇慌慌张张地说:“楼君,兄弟也是不得已。兄弟自蒙您教诲,也知道要行好向善。这一回,兄弟被逼无奈……自从前年您走以后,南边总是有人过来走动,我打不过他们,不得不听话,我也是为了一帮弟兄的生计着想……”
楼荻飞道:“今日事情怎样了结?你先请洞庭宗吴少侠出来。”
吴霆与楼荻飞是旧识,这时与沈瑄三人见了礼。胡正勇忙不迭地赔礼求饶。最后还是楼荻飞留下了话:“我现有要事在身,没工夫跟你缠,这笔账先记下。倘若你真觉得渔网帮跟着樊胡子混很好,那也随你。”
三人一道出来,青梅扶了吴霜跟在吴霆后面,胡正勇送到寨门外,还一个劲儿叨念“再也不敢”之类的话。沈瑄没想到这么快又与楼荻飞重逢,心里喜不自胜,却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却是乐秀宁在路上向乔装的楼荻飞问路,楼荻飞才得知此事,匆匆赶来摆平。楼荻飞又道:“我本来去南边办一件事,后来得到消息,不用去了,遂打算上三醉宫找吴掌门。”
吴霆会意,却瞟了他妹妹一眼,道:“慢慢再说吧。只是广州那边,最近动静很大是吧?”
沈瑄忍不住问道:“楼兄,所谓樊仙姑,和一个叫卢侍中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楼荻飞道:“樊胡子是个道姑,颇有一些手腕,她的师父是巫山老祖任风潮。只因现今的汉王刘伥是个少见的昏君,既不相信文臣,也不倚重武将,只听几个宦官和宫女的话,所以才有凡入宫者必净身的话——我猜也多半是那几个受宠内官、宫女怂恿的。像内官宋求奇、徐泰,宫女卢琼仙、黄琼芝,都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偏这刘伥还信奉道教,这帮人就找来了巫山老祖的女弟子樊胡子。从此刘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樊胡子请乩仙,装神弄鬼一番。樊胡子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所以更是被这伙人牢牢控制住。而你说的那个卢侍中,就是宫女卢琼仙,她和黄琼芝两个极为受宠,权倾内廷。刘伥甚至正儿八经地封她俩做侍中,掌管朝政。在南汉的深宫内苑,她们俩有一个巢穴,叫作沉香社,据说里面十分奢华,养着许多为她们效力的人。”
沈瑄讶异道:“你说这个侍中,原是个女人?”他这才想到,庐山上见到的卢琼仙的确面目秀美、声音尖利,只是他一听“侍中”二字,根本没往那边想。
楼荻飞道:“你大概更想不到,这两人不仅有手腕,而且武艺高强。她们本来是庐山宗门下的弟子,因放浪不检被革出门庭,却在汉王宫中混到炙手可热,还和樊胡子拜了把子。三人勾结一处,骄奢淫逸,任情杀人,把广州变得像活地狱。”
沈瑄道:“庐山门下出了这种弟子,你们就不管管?”
楼荻飞冷笑道:“家师舍不得下手啊!卢琼仙是他的亲侄女,极受宠爱。当初犯了门规,本该论死,师父心软放她走了。如今她羽翼丰满,谁还管得了!”
怪不得那日在庐山上,卢淡心对“卢侍中”是那样的反应。
楼荻飞道:“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狼烟四起,民不聊生。如长沙马殷父子,如钱塘几代国主,都是保境安民,图个太平无事。广州汉王却是横征暴敛、利欲熏心,总想天下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中才好。像收服渔网帮这类事情,就是先行控制一些江湖上的力量,以便将来为他所用。
“罗浮山汤氏是岭南的武林世家,武技卓绝,一向尊贵自重。汤铁崖又是江湖上有名的倔强脾气,自己就一向颐指气使惯了,如何肯对汉王手下这些牛鬼蛇神低头?偏偏他们又在樊胡子眼皮底下,樊胡子自然容不得,一心要把家门口打扫干净。我这次到南方去,为的就是这件事。后来听说汤铁崖也离开了罗浮山,我想此事或者有变,就半路退回。”
沈瑄问道:“那么庐山是决意助汤家一臂之力了?”
楼荻飞微微一笑,道:“见机而行。汤家也算武林同道,汤铁崖虽然霸道,却不失为一条硬汉。若能保住了汤家,也就有人在岭南牵制樊胡子了。”
吴霆听了,点头称是,又道:“其实汤慕龙这个人倒是很不错。”却看见前面路边,一个女子翘首望着他们,遂道,“那便是乐秀宁师妹吗?”
正是乐秀宁受了楼荻飞之命等在这里,大家彼此见过礼,吴霆又不免说了一番感激的话。乐秀宁道:“我们几个都是一门子弟,累代世交,不幸幼年失散,天各一方。如今竟然重聚在一起,岂非天幸!”
吴霆也道:“楼君也是洞庭宗至交,现下大家一道回三醉宫去,父亲不知高兴成怎样!”
沈瑄却看见吴霜带着青梅一直远远地站着,并不与大家讲话。吴霆遂呼道:“妹妹,过来吧,这里都不是外人。”
吴霜走过来,犹豫了一回,就把面幕揭开,沈瑄这才第一次看见她的脸。虽是风尘之中,依然琼林玉树,光彩照人,一时间天色都明媚起来。这样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