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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般密集的鞭子疯狂地抽打着,终于有了几声细微的闷哼。我的茶杯已经被我握碎了。唐九容诧异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

我说:“他们太过分了。”

“难道你要救那个鲛人?他是个小偷,而且是妖物。”

我知道他的意思,按照术士会的规矩,我们无权干涉。可术士会的每一条规矩都是帮着人的,甚至在妖怪没有犯什么错的情况下,人类也可以捕杀他们拿来驱使、入药。他们把妖怪看得和普通动物一样,既然人可以用鞭子抽打牛马,为何不能用鞭子抽打鲛人?但在我看来,不管他们鞭子下的活物是个什么东西,他是人的形状,他穿着衣服,他会无声地反抗,他就是我的同类。

不等唐九容再劝,我一扬手,茶杯碎片飞出去,“夺”地一声钉在了藏兽谷的桌缝里,炸成粉末。

鞭子停住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有人很愤怒地问:“谁?!”

夏紫灵抓着我的袖子说:“鲛人是很可怜,可幽州还有许多更可怜的,你确定我们管得过来?”她这一下声音够大的,所有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不过好在我也没想隐瞒。我沉着一张脸道:“那只能算他们倒霉了,我今天就是看上这个鲛人了,我不管别的,我只管他。”

“谁家的野丫头,说话如此狂妄!”那位手执藤鞭的少爷踢了鲛人一脚,“这鲛人是我先捕获的,我要教训他,那是我的事,你还能从我手里抢不成?”他身边的人纷纷站了起来,他们人多势众,一副有恃无恐的嘴脸。

“藏兽谷,是吧?”我跟着站了起来。藏兽谷靠驯养妖兽起家,他们会一种特殊的收妖法,可以把驯服的妖兽纳入身体里,随时差遣。随着上古的妖兽绝迹,这个古老的门派越来越不中用了。我用轻蔑的语气问那些欲图围上来的彪形大汉,“你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啊?”

蜷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鲛人少年忽然抬起头,蔚蓝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我的询问,而是愤怒地一拥而上。我踢翻了一条长凳,挡住了他们的进攻,曲寄微怕我吃亏,想把我拉到一边,他一起身,唐九容和夏紫灵也同仇敌忾地起立了,那些人一不小心看到了唐九容剑鞘上镶嵌的龙骨珠数量,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吵死了……”

就在这时,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冒出一句不悦的谴责。

那声音不大,甚至是醉醺醺的自言自语,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乍一入耳,有种不可违逆的力量压抑着喉咙,任你如何不满,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酒柜后面爬出一个人。

鎏金锦袍沾满了灰尘,难以辨认颜色,宝相花刺绣的宽大斗篷罩住了半边身子,另外半边脏兮兮地拖在了柜子上,露出拉扯破的毛边。那一头凌乱而蓬松的发丝自肩头垂下,在灯火的照射下映出银月般皎洁的光芒,灿烂至极。

他低着头,整张脸沉在阴影里,一双骨节突出的手,吃力地扶住酒坛,宛如墓地里钻出来的骷髅精怪。

嶙峋瘦骨,形状尖锐而美丽,透过淡青的皮肤,仿佛随时会从白骨的缝隙里开出血红的花朵,有种凄艳的感觉。

肮脏与高贵,落魄与夺目,就这样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若有所感地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很努力地想认清他的容貌。然而明暗交错,过于生动,轮廓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很清晰,却又在糅合时模糊了界限,暧昧不明。光和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在他周遭割开一个独立的空间,令人有种无法接近的距离感。比起喧闹的光明,他更适合身后那个黑得看不见底的世界。

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借力起身,从容不迫地搭住掌柜的肩膀。“愣着做什么,密宗的曲长老和三公子要住店,你还不快去准备上房?”他的声音像是松了弦的琴,酥酥懒懒的,雌雄莫辨,人也仿若没有骨头,随时会倒下去,掌柜的却如临大敌,拼命地点头。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密宗。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不但认出了我们,而且像是知道我们要来似的。

他会是血君的人吗?

如果是,应该会来打招呼吧。可他嘴上叫着曲长老三公子,实际上并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交代完便旁若无人地上了楼。

这个人想要隐藏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一旦出现了,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旁人的心。

那是一段很窄的楼梯。

他醉的厉害,几乎一步一停,在我以为他要摔下来时,他竟然真的一脚踏空,一头栽了下来,身体滚落的响声闷重在砸在每一个人心上,整个客栈为之轻轻抽气。

这本是分外滑稽的一幕,但没有人敢笑,生怕有什么声音会干扰他的前行。大家中了邪一般,愣愣地盯着他不急不慢地爬起,直到他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不见了踪影,静谧的大厅才恢复正常。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好像,经历了一场离奇的梦,梦里的人不是真实存在的。

“密宗……唐……曲……”

率先回过神来的藏兽谷,又一次地陷入了惶恐。他们视我们为瘟疫,顾不上说场面话便一脸灰败地逃走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结账的结账,回房的回房,丢下一些酒肉摊子,还有早已吓呆了的鲛人少年。看他的眼神,他母亲肯定没少教他,陆地上有很多坏人门派,最坏的是一个叫密宗,你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唐九容耸肩道:“看,我根本没乱来,大家听到我们的名字就都吓跑了。”

夏紫灵问:“小师叔,方才那人是谁?你是不是认识他?”

曲寄微望着楼梯延伸的方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