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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师爷哈哈大笑:“我不过是诈一诈你小师侄的反应,看这情形,你是被她吃的死死的了!想不到啊想不到……”

曲寄微说,这人在天机崖上修道时和纪梨熟得很,知道许多往事秘辛,又曾对他照顾有加,现在年纪大了,说话有些疯癫。

我既不觉得林师爷年纪大,也不觉得他疯癫,相反,他是个知情知趣的人,没有因为我的长相而大惊小怪,还和我谈起了当年的事。

“小梨子和白姐姐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怨偶,外人面前谁也不让着谁,见面就得吵架,没有一次不是鸡飞狗跳。那段时间密宗和幻宗的关系也被他们搞得很僵。白夜是个花名远扬的主儿,大家都想着等他有了新目标,这段孽缘就算完了。我呢,自然是劝小梨子早日抽身,毕竟白夜一看就是个负心汉的脸,相信他会有真心,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林师爷对白夜的评价是,嘴甜、心狠、脸皮厚,为了达到目的,没有做不出的事。

这个评价很中肯。

“虽然心狠,但还不到丧尽天良的程度。可他为小梨子做了一件事,让我觉得,天良这个词,其实是不该用在他身上的。”他一边斟茶一边回忆着,“他和魔族勾结,盗取神农鼎,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把他们的灵魂丢进鼎里炼成长生水——你知道什么是长生水吗?”

我不但知道,我还喝过。

长生水代表世上最强的治愈之力,将死之人喝下,可以续命。

“妙龄少女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在哪都是件大案子。讽刺的是,第一个查到真凶的人是小梨子。她是个很正气的通灵师,怎么受得了这个?白夜只好把她软禁,逼迫她喝长生水。她之前受过重伤,是白夜用长生水保住了她的性命,杀的那些人,都是为了她。”

后来的事我大概可以猜到。

纪梨放下了她的信仰和正气,选择叛出师门和他在一起,他们为了逃避术士会的追捕而去了沧澜山,但最终没能逃过天谴。

他杀人救她,她替他受天雷,这个故事没有善终,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悲伤。说的人只记得它的动人之处,听的人不必追问将来。

天色已晚,外面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些雨,道路异常泥泞。林师爷留我们住在他那临水的吊脚楼里,问人打了一壶酒,抓了鸡捞了河鱼挖了荠菜,带领我和曲寄微一顿忙活,烧就丰盛的晚饭。

这是我第一次参与这类劳动,仅仅是生火拔鸡毛便充满了成就感。师爷还称赞我毛拔得干净,继而表扬曲寄微有眼光。

“你这个小师侄比你妈勤快多了,又文静又好说话,想当年……”

在他的“想当年”中,我知道了纪梨是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人。她机灵活泼,爱笑爱闹,喜欢捉弄同门,把癞虫合蟆放到人家床上去,老掌门养的仙草,被她偷来喂鱼。闯了无数的祸,挨了无数的打,像倔强的小驴子一样茁壮成长。

她的事迹听了令人发笑。

我很久没有这么发自内心的想笑了,但为了保持我的文静形象,我只好一个劲地喝汤。

那天晚上我们聊得很尽兴,直到第二天上船,我还沉浸在林师爷生动的描述里。

曲寄微不满地抱怨道:“早知道不带你来见他了。他一定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和你说些有的没的,他以前从不这样。”

“什么?”

我光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到脚下,“扑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事发突然,曲寄微没来得及捞我一把,在一阵骚乱声中,他跳下来把我托住,斥责我道:“你怎么会那么呆?”

我其实不怕水,谁才是呆得浑然天成的那一个,只有天知道。

两个落汤鸡坐在船舱里烤衣服,曲寄微问我刚才是为什么走神。我把发带解开,用法术去烘湿漉漉的头发,他目不转睛地追随着我的动作,忘记了自己的头发也还是湿的。

“我在想,白夜同纪梨那么要好,他怎么能忘掉他在她面前发的誓,去爱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人。”沧海桑田,此情不渝——刻在石壁上的誓言,是不是真的不堪一击?

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曲寄微本来就很白的脸顿时又白了白。

“他不爱我,为什么要用他的命送我出天书陵?”

他的眼睛在我的追问下失去了妩媚的光泽,如死寂的泥潭。

我还要开口问第三句,他有些生硬地说:“答案很重要吗?他已经死了。”

看得出,他因为我轻佻的态度而感到生气。他一生气,眉头锁起,嘴角紧绷,黯淡的脸上平添一丝绮丽的风韵。我产生了邪念,想要狠狠地欺负一下这个一直在我面前逆来顺受的人。闷了这许多天,一个人独守秘密有什么意思,这一刻,我只想尽情地挥洒恶毒,自己痛快了就好。

我说:“白夜没有死。除夕那天,他来天机崖找过我。”

曲寄微看我的目光悲哀且怜悯,他觉得我在痴心妄想,堕落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