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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哈伊尔刚醒过来就大声喊卢佳的名字。卢佳喊上教士进了屋子,看到他倒霉的朋友正托着他的手露出忧愁的表情。那只手臂折了,教士之前已经帮他做了固定。
看到他疼得脸色铁青,教士告诉他,痛感的复苏意味着重伤已经不再致命。米哈伊尔内心对这位他靠着幸运遇到的医术高手还是很感激的,但他现在感觉实在算不上好。他是被饿醒的,几天里只喝了点清水。这样的饥饿使他不得不清醒地感受痛苦。他喊卢佳过来就是想弄点吃的,这次教士没有反对,他看出米哈伊尔的内脏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是仍然只让他进食一点放得发酸的糊糊。
米哈伊尔把卢佳叫过来,让他去弄一点肉食。除了受伤之外,他还挺满意现在的生活,归根结底他们还是用彼勒的钱换来了饱食,他对此毫无愧疚可言。卢佳这两天用很高的价格去买粮食,这笔钱是他从米哈伊尔的旧衣服里翻出来的,大大小小的银币被他藏得到处都是。高昂的价格并非只因为村民的狡猾,也因为粮食在要过冬的时候的确宝贵,卢佳对此没什么怨言。他的慷慨受到了这些村民的欢迎,不少人已经和他打起了热情的招呼。
不过卢佳对这些人仍然抱有很大的戒心。他们仍然是奴隶,这样的身份意味着他们是财产而不是人。卢佳清楚,财产总归会被觊觎。农民的房子里没有存起来的肉,实际上他们一年到头也只在节日上吃些荤腥。他有点沮丧地回到米哈伊尔旁边坐下,米哈伊尔用那只好的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怎么回事,我的好马夫。我们现在过的可比前边好多了,这东西我们以前也常吃,但是那会儿就连这个都不能吃饱。嗨,我要跟你讲讲咱们俩分开之后的故事。”
卢佳想说些什么,但却没说出口。吃得饱饭,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吃上下一顿饭,他自己也不清楚现在这样的生活是否称得上好。但是饱食的确使他的脑袋比以前要好用得多了。他找来些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帮米哈伊尔把身上的包裹换了一遍。他悄悄看那些换下来的衣服,上面已经没有新鲜的血了,这让他舒了一口气。
“我想了些事情,卢佳。你说咱们活着不是挨饿,就是送死,怎么才能换个活法。我们不管有没有赎身,实际上都自由了。但是我们并不像农民或是商人,我们没有什么只要一直做下去就能活着的营生。哦,你会养马,这种事可能对我来说更真切些。”
米哈伊尔自顾自地说,他现在比以前要健谈得多,卢佳甚至有点不太适应。
“你说,咱们这种人里,最多的是什么样的人?是没了办法,没了指望,没了生计的人。卢佳,假如我拿一杯水给你,但是要你所有的钱来交换,你会愿意吗?”
马夫摇了摇头。
“但如果你马上就要渴死了,你就不得不愿意。对吗?那样的话我要什么你都得给,只要你给得了。你看到把人变作奴隶最卑劣有效的手段了吗?我的意思是,把人逼上绝路和允许人卖掉自己的从来就是一伙人,一个人最后能卖的东西就是他自己,他未来的所有,他的灵魂。不管是什么东西在逼迫他,只有被逼到这个份上,他才会把自己都卖掉。”
卢佳想到他自己。他是为了酗酒而背上债务,最终被强迫卖身为奴偿债的。这样的回忆太过惨烈,他已经记不起其中的细节了。
看到卢佳愈发沮丧的表情,米哈伊尔把指节屈起来戳了戳他的胸口。
“你再想一想,塔族人靠的是什么。我听说他们烧毁耕地和村庄,奴役男人,掠走女人。人们都怕他们,不是吗。他们也是生意人,在那些纵马劫掠好过精耕细作的地方,他们不由分说地把人杀死。而在那些土地肥沃可以一直榨出油来的地方,他们选择长久的奴役。他们是把能杀而不杀当作一样东西来卖,他们卖的是人为制造的恐怖之中的安全。价码当然买家能拿出的全部。人们都怕他们,不是吗?越多的人怕,他们的生意就越好做。他们不是不小心把自己的名声变得恐怖,相反,他们是故意的。”
这些东西卢佳和米哈伊尔都是一知半解。米哈伊尔说出了他的猜想,生命这种东西加入到生意中来,出卖它的人就必然要失去理智。卢佳更感兴趣的是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米哈伊尔闭上眼睛,斜着躺回墙边,小声说道。
“我们应该以卖家的身份参与进来。我们要告诉所有人,向我们购买的安全是塔族人无法否决的安全。”
“米沙,你在说胡话了,我们到现在为止还是两个奴隶呢。这可比徒手把熊打死还要危险得多呢。整个罗克赛兰没有塔族人去不了的地方,没有他们管不了的事,哪怕是王公也要向大君称臣。你不知道这些事情,但塔族人的帝国牢牢的,我想不出你要怎么样才能长久的跟他们作对,我是说,不被杀掉挂在随便哪个地方的城墙上。”
“在盐做的马车上加上铁的笼子罢了,一到过河的时候就会分出是非来。我说,卢佳,别害怕。我看得出你觉得我不知道我们身处危险。我向你保证,我很知道,我再知道不过了。这感觉烂透了,我们做的这些事都是些临死挣扎。但我也要问,临死挣扎和等死有什么区别?区别在我们心中,挣扎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受苦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但反过来讲,是我们的存在才使这些苦难有意义,而我们存在得越是振聋发聩,这些苦难就越有价值。”
米哈伊尔讲这些话的时候,样子不像个奴隶,倒像个热忱的教士。
“我们会摆脱这些的,卢佳,上天会照亮我们的早晨。但是在那之前我们得一直、一直地挣扎下去。我们要逃离绞索,逃离被囚禁,逃离被奴役。我们得靠受苦来赎买自由。做匹马多好,有人喂食,有人看病,做的活儿其实也没有奴隶那么重。但是做牲口就有一点不好,它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无法决定自己要往哪条路上走。这就是我们人用受苦换来的东西:自知,自由。你愿意做牲口吗?我宁死也不愿意。既然人和牲口的区别就在自由,那么我们就得付出一切代价来追求它。我们得忍受一切苦难,迈过一切障碍,直到…”
“直到死去?”
“直到死去。现在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吧。你要相信我,事情总归在变好。”
在两个奴隶朋友做这样浅薄但又有力的交谈时,索万的镇务官正面对一个危险的困境。他身边有好几个人,虽然没有被绳捆锁缚,但也没有空间逃离或是反抗。艾拉克的心情恐慌、愤怒又脆弱,放到平时他算是塔族人里不胡闹、不嗜杀、不混蛋的那种人,但他毕竟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塔族人,这样的身份赋予他一种用情绪压倒理智的特权,在这种特权的敦促下,他选择用不由分说的办法来保护自己。
平时的索贡他除了带上翼卫还会带上一群和他有血缘关系的朋友和邻居。塔族男人上了马都是好的骑手和战士,当他们成群行动时,就连山风和野火都要躲开。这一次例外的行动就遇到了这样多的意外,让艾拉克感到很不祥。他能感受到死亡的临近,大雪、奴隶、巨熊和现在村子令人玩味的静谧都让他感到陌生而不可掌控。
他杀死了超过半数的奴隶,看着巨熊殒命,把能用的人都撒到自己的周围,但这种不祥的感觉还是越来越清晰。塔族人的预感向来是相当准确的,当他们感觉到危险时,就会以杀戮来回应和冲刷,这也是他们在战争中的一个危险秘密。所以艾拉克已经决定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了,他仍然留在村子里,因为他久经沙场,已经认定他杀死和捉拿的奴隶尚不是全部,还有不少人游荡在村外,而且从已经遇到的那些人的年龄和状态来看,剩下的人恐怕还是奴隶中年轻体壮的那些。一旦在冬季的野外遇袭,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收拾。因此在两难境地中他选择了固守待援,他认为村庄是安全的,而荒野随时准备吞噬他。
艾拉克的行为是愚蠢的、不可救药的。塔族人正是在荒野上赢得了荣耀,胆怯将使他失去本应拥有的东西。
阿列克谢当下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艾拉克把基列一同发落的行为说明他的情绪已经糟糕得很了。阿列克谢理解这种出现在手握重权却又身处危险的多疑和自负,他必须得尽快脱身,可他无法把自己被困的状况向教士、仆人和他能指挥得动的卫兵通报,现在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和注视着他的神明了。
没有携带武器,身边没有可靠的人,和其他被关押的人分开。他打量起这间用作监室的民房,它宽大,但是材料非常粗糙,大部分由泥土夯成,填了各种各样的草作补充。这是一间典型的农民过冬的屋子,还放着家庭成员都要到齐的那种桌子。艾拉克最近一次住进村公所以后就把周围的两排房屋主人全部赶走,防止其中藏着居心叵测之辈。阿列克谢叹了一口气,连块趁手的石头都找不到。他枯坐在桌子上,和看守他的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祈祷能够找到一点机会从艾拉克手里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