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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们应该吃些东西。”米哈伊尔轻松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痛苦,但他也明显地对这种痛苦很不屑。“那家伙毛可够多的。”

“你的伤还不能这样动,回去躺下。”教士担忧地告诫米哈伊尔。“缝合没有完全生效,你还在出血,还不能吃东西。”

“谢谢您,我把话说完就去。”

卢佳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觉得米哈伊尔受制于伤口的样子有种别样的诙谐。但他马上把这种笑收了起来,倒是米哈伊尔看到他之后表现得很高兴。受伤的演讲者深吸一口气,似乎在享受伤口扯动的痛苦。教士想说点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米哈伊尔面对阿列克谢说出了他的担忧和打算。

“您应当是一位大人吧,希望没有冒犯到您。我听到了你们的想法,我有一点不一样的看法,那就是我们不能指望收买艾拉克。”

这句话激起了阿列克谢的好奇,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示意这位优秀的猎兽人说下去。

“假如他榨出了你们,除了庄园以外还有镇子,你们能给的每一分钱,然后还是要夺走庄园,你们又该如何呢?到时候也不得不把祖传的这份田产拱手送给仇人罢了,对吧。”米哈伊尔停顿了一下。“面对他们,每一分退让都只能换来他们的进逼,他们和熊没什么区别,甚至熊还有吃饱和冬眠的时候呢。要我说,你们该想点别的办法。”

卢佳知道,米哈伊尔的“别的办法”就是想办法把屋子的整个屋顶掀掉,他现在可太知道米哈伊尔是个多暴烈的人了。加利亚牙关紧咬,出言否认了这种想法。

“我敬佩您的英勇,但是塔族人不是独居的熊。如果他们的怒火没有熄灭,早晚会烧毁整个村庄。”

“你来和他解释,卢佳。”米哈伊尔敲了敲桌子,把手展开,用四指指向阿列克谢。这是一个没有攻击性的指引动作。

“不必解释,先生。”加利亚露出一种以旁观者的身份目击了一场不义抢劫的愤恨表情。“不用提醒我查德利诺家会破产,无论彼得罗还是我都能想到这一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拥有这些土地,就得为保护它们付出代价,为土地缴税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有的时候呼吸很困难,有烟雾和毒气,但你没法停止呼吸,不是吗?”

“所以我说我有一个办法。”

米哈伊尔招手示意阿列克谢凑过来。这位长官照做了,他接下来讲的话使镇务官心中一惊,但又紧接着想到,如果所有的路都走不通,看起来不像路的路可能也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先生”,米哈伊尔等到阿列克谢把姿势完全恢复才接着说。“我曾经做过一些计划,下过一些命令。它们没完全能成真,我为此深深地自责。但我仍然相信要敢于大胆地筹划,即使我们想到所有的可能,也该去选择最大胆的那一种。”

“就按你说的办。”阿列克谢站起身来。“去请艾拉克到广场上来吧,我们要为此好好安排一下。”

卢佳好奇地问躺在床上的米哈伊尔,他想出了什么办法来摆脱眼前的困境。

“这算困境吗,老朋友。我们不是遇到过比这困难得多的事吗。你有没有饿得整夜睡不着觉,感觉自己在消化自己的时候?有没有只要一歪倒就像散了架,所以连睡觉都要撑住自己的时候?我有时候弄不明白你,弄不明白咱们的伙计,你们忍耐的程度远超我的想象。我也不知道是否是我太不正常。”

“不,你是对的。”卢佳已经猜到米哈伊尔一定又想出了什么用火点燃整片山的主意。这一次他打定主意跟紧他,这庄园的屋顶即使全部掀翻又怎么样呢?如果他们想要用赎金买来安全的话,躲在这里的奴隶恐怕一个都跑不掉。

“很简单的,我让他们答应艾拉克——就是那个体格壮得惊人的塔族人——答应他们的所有勒索。而后用我的办法把它们抢回来。”

“什么办法?他们可不是商人或是赶路的客人,而是着甲佩刀的战士。”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现在好好睡一觉吧,那位大人,看着虽然年纪比姓查德利诺的小,却比他们聪明多了。你也好好睡一觉,卢佳,你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吗?”

“人的足迹是上天定的,天上的事情,谁能知道!兄弟!”卢佳半开玩笑地让米哈伊尔安心去休息。

“那看来上天把你送回来了。那么大的原野,这么小的村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能重逢靠的是什么。卢佳,”

说完这话,米哈伊尔让卢佳搀着他躺回了床上。他精神挺好,但是伤口仍然很痛,只好沉沉睡去来逃避。天气现在是彻底的晴朗寒冷,他让卢佳好好地听和看,不要有什么动作。米哈伊尔内心最担忧的还是因为他的嘱咐跑出去的小孩子萨沙。在他的心中,人要为自己的行动负责,不管他是听了谁的话,但是小孩子是个例外。他似乎都忘了自己其实也是个很年轻的成年人。

阿列克谢让教士留在屋子里,好让米哈伊尔得到一些更合适的照顾。他自己则要去帮着加利亚救出他的儿子,他把解决这场危机的希望寄托在加利亚和米哈伊尔两个人身上——在秩序将息的地方,可靠的人就是最重要的财富。

米哈伊尔再睡过去就发起了高热,他几乎要说胡话了。卢佳按照教士的吩咐把干净的雪捧来抹在他的额头和脖颈,教士告诉卢佳只要把血止住就没事了,眼下缺少那种专门的草药,只能用温热的、草烧成的灰抹在渗血的地方让皮肉被灼紧。

“人能做的事实在太少,接下来就全看神了。”教士为米哈伊尔换了干净的衣物。其实他也为这个年轻人惊人的生命力感到惊讶,就在几个小时前受伤的胸膛还显得破碎、撕裂,看起来极其致命,现在它已经初显愈合了。这种恢复速度简直像是一种奇迹了,而这位教士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教士,因为他在内心是期待奇迹发生的。对于奇迹,一口咬定它的确存在的教士往往既不想也不相信它会发生,对它抱有怀疑的教士却总因为信仰而盼望它发生。

内心怀有怀疑的人无法做一个好的教士,除非他是一位地位很高的教士。这样说来,罗克赛兰没有多少合格的教士。这些不合格的教士却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我们前面提到阿列克谢做过在修道院抄书的见习修士,罗克赛兰绝大多数称得上是书的东西都藏在修道院里。那也就是说,对纯粹的知识心怀好奇的人往往要从教士那里讨上一份许可。此外,大多数的教士还会做一份有知识的人才能做的工作,譬如顾问、家庭教师或是医生。

在那个时候,能够辨别和使用草药就可以做一名合格的医生。如果再懂得一些止痛、缝合或是把腐肉从伤口上干干净净地清理下来的手艺,那就可以称之为方圆几百公里范围内的名医了。尽管这种大得惊人的名头多半来自于罗克赛兰过大的疆域。但是阿列克谢带着的这位教士医生就可以称得上这样的名医。除了饱餐和干净明亮的房子外,阿列克谢一年付给他二十多个银盾。实际上镇务官经常带着这位医生为一些因游猎、比武而受伤的老爷处理伤口,因此收获了颇宝贵的人际关系。

米哈伊尔的生还如果是个奇迹,这位教士做的清理和缝合至少贡献了其中三分。那也就是说,在这样一桩奇迹中,是人荣耀了神,而非神赐荣耀于人。教士颇为自得,因为行医常遇到些与死亡争斗的事,他的内心常产生这样和神较劲的想法。所以我们总结一下:他是一位不合格却被认为是很好的教士,以及不必说,一位好的医生。

一个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呢?他救治过的人中不乏贵族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但他对阿列克谢绝对称得上忠心耿耿。他很清楚侍奉贵族并非是一件容易的活,何况他在阿列克谢这里能够得到绝难得到的自由和尊重,更不必说他们之间还经常讨论一些有关他教士生活的事情。他往往惊讶地发现阿列克谢谈及这些时的机锋之深,甚至很难用他的见习修士生涯来解释。

阿列克谢是这样一个人:由于他轻快的态度和平视的习惯,他不容易得到人的敬畏,但服从他的人往往都坚固地忠诚于他。因此,当他吩咐教士留下来时,教士毫不犹豫地就在无法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独自留在了这个屋子里照顾伤者。

正当他给米哈伊尔擦拭和清理身上小的伤口时,一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顺着二楼的斜栏翻了进来。他是用手上一把小刀伸进了栏门的缝隙,然后把门闩给挑了下来。这种盗贼才会采用的进入方式使教士一下子紧张了起来。闯入者和屋内两个清醒的人并不认识,但他收起了武器,并没有什么敌意,像是进来拜访一位早已熟识的客人。实际上,他的确是来拜访一位客人,而且来的地方也没有错。来者是里拉,加利亚的家仆,和少年主人加甫关系颇好。他用村子里的人才能运用的问话方式寻到了这间屋子的主人,随后打听到了米哈伊尔身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