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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致礼一语言毕,如同巨石入水,震起大浪。饶是刘锦在旁都差点呛着,穆斌听后似有所思,稍有疑惑便再无异样。李承宗、韩威、紫阳皆是瞪大眼睛看着王致礼,唯包闻清心如明镜。

“陈文平乃是当朝三品大员!尚书大人此言可有证据!若是个人揣测,甚至是个人偏见,本将就算告到圣前也要为陈文平讨个公道!”李承宗与陈文平同是辽东老人,听到王致礼这般说法,甚是不信,心中以为王致礼是借题发挥,名为查案,实为党争。

“咳咳!”刘锦也缓了缓气,尖着嗓子说道:“王尚书!陈文平并非等闲之人,如今尸骨未寒,王尚书若是证据确凿便罢了!若真如承建伯所言,想必皇爷那边交代不过去吧!”

“刘公!承建伯!稍安勿躁!容本官详禀!宣武五年,陈文平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转任兵部右侍郎。自入兵部,便主管各卫所军镇兵器军械军马盔甲配发之要务。然本官在调阅兵部案宗之时,发现一件怪事!自宣武六年起,山东沿海之地渐起倭患。除却登州卫海防重镇,朝廷又设置登州、即墨、文登等三营备倭军。每年按照三营一卫所需,兵部便年年派人押送火药、鸟铳等军械至山东登州。据兵部军械配发存档所记录:宣武七年七月,发运登州卫所需火药两千斤;宣武八年六月,发运登州卫所需火药两千四百斤;宣武九年六月,发运登州卫所需火药两千一百斤;宣武十年,即是今年七月,发运登州卫所需火药两千三百斤。本官又核查了登州卫每年呈报兵部军械物资使用结存,便发现异常。宣武七年、八年、九年,登州卫呈报分别接受兵部配发火药一千一百斤、一千二百斤、一千斤,连续三年凭空消失火药共计三千二百斤。兵部解释为每年运送登州卫火药多为雨季,故而路途损耗较多。登州卫曾分别于宣武七年、八年两次呈文兵部,因雨季火药折损过多,建议每年九月后入秋运送,但都被陈文平以九月十月倭寇扰境频繁,需提前配送军资为由拒绝。按照军例,火药遇水损耗须返送回王恭厂销毁,但因火药运送向来保护严密,损耗比例较小,且遇水后潮湿后重量不一,无法核计,故而王恭厂对于回收废弃火药并无详细记录,以至于那损耗的三千二百斤火药是否真正销毁无法查证。”王致礼有理有据,娓娓道来,看着承建伯又道:“伯爷素来知军,近乎半数火药损耗,伯爷觉得可能么!”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是陈文平与弥勒教有勾结吧!若是如此,为何运送之鸟铳却数量一致!再者,这弥勒教妖人昨夜所用火药也可能是别处军镇流出,亦或者自行制作,如何就说是陈文平每年发往登州卫之火药呢!”李承宗依旧不信王致礼所言。

“伯爷问得好!且听本官详解。这鸟铳火药是我朝军国利器,制作使用运送皆是层层把关,鸟铳不同于火药,每杆鸟铳制作皆有年号、批次、时日及匠人名讳,故而陈文平还不敢贩卖,只因少了一支都可以查出去向。至于伯爷所说,弥勒教妖人所使火药是其他军镇流出,则更不可能!今年起,王恭厂匠人革新火药之法,所制火药威力更大,与往年不同。而今年新制火药,目前只有两处可有,一则是今年七月运往登州卫之火药,二是亲军六卫及京营各军凭兵部条令至王恭厂领取之火药。倘若这邪教妖人所用是陈年旧药,本官倒还真的是无从查去。可是这妖人昨夜所用火药正是今年岁初,王恭厂所制作之新药,本官已令王恭厂大匠头查验无误!伯爷,如果不是运送登州卫的火药,那就是京营流出。伯爷觉得是哪处容易流出呢?若伯爷是那弥勒教妖人,会去哪处呢?”

“你!”李承宗此刻红着脸瞪着王致礼,而又无可奈何。

“王尚书所言有理,但咱家听到现在,好像也没有直接证据指明就是那陈文平勾结弥勒教?亦或许是负责转运小吏官员所为呢?即便真是陈文平,那弥勒教又为何杀他灭口,难不成那弥勒教不想求取火药了?”刘锦将心中疑惑一一道来。

“刘公所言甚是!仅凭以上所言,本官定不敢做出此推断,但本官不仅有物证,更有人证!贩卖火药仅凭陈文平一人断然是行不通的!在此之前,本官先与诸位说件旧事。宣武七年,五月十五,山东高密县深夜走水,大火烧毁了十余处民居,葬身火海者一十九人,其中有一名寡居老妇人。此妇人育有三子,长子行商在外,次子在京为官,独有小子侍奉跟前。那在京为官的次子就是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刘知远。而后,刘知远便返乡丁忧守孝三年。期间,司中事务具有员外郎吴士全全权办理。三月前,刘知远返京复职,陈文平以刘知远离任三年,不谙司务为由,报吏部核准,便调任其为职方清吏司郎中。说到这,想必诸位也该明白,这吴士全便是听命陈文平指使,具体操办之人。本官已于今日卯时将吴士全捉拿归案,此刻就在刑部大牢听审,另请穆指挥使麾下南镇抚使马顺陪审,想必穆指挥使也已知道结果了吧。据吴士全交待,三年里,陈文平以火药资助魔教,每年得魔教钱银十万贯。奈何陈文平贪得无厌,竟要求魔教每年供奉由十万贯增至二十万贯,魔教无力承担,又恐陈文平报复,故而杀人灭口,以求保全。如今人证物证具在,不知诸位还有何疑虑。”王致礼一一将案情禀明。

承建伯李承宗、刘锦见王致礼证据确凿,皆愕然不语。陈文平乃是随炎皇自辽东起事的老人,正三品大员,未曾想竟是勾结魔教的奸贼。刘锦心中戚然,暗暗想到,这人心易变,我炎朝不过立国十载,便出现了陈文平这般巨贪重犯,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啊!

“王尚书!穆指挥使!承建伯!如今此案已是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当下重中之重便是如何收网,将京中魔教余孽一网打尽!不知几位可有计较!”刘锦问道。

“据齐大交待,弥勒教京师堂口就在永兴坊。穆某已调派卫中高手将永兴坊时刻监视,也已锁定访中可疑之人、之地,如有异动即刻来报!昨夜,承建伯追捕刘竿后,也已调遣奋武营军士守住永兴坊各街入口出口,四周高楼民居内,也已埋伏重兵。此刻的永兴坊连只老鼠也跑不出去!”穆斌依旧一脸严肃地将当下部署大致说来。

“如此甚好!王尚书,此案由你全权负责。你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为免魔教妖人逃串,咱家以为抓捕之事应尽快尽早!”刘锦望向王致礼,待王致礼下令。

“穆指挥使、承建伯这几日统兵有方,麾下军士皆是精锐,对付那魔教妖人定是轻而易举!然本官以为,当下不宜贸然行动。这永兴坊人员聚集,百姓众多,那魔教妖人有火药利器,倘若逼上绝路,恐怕他们到时会来个鱼死网破,本官担忧会令访中百姓无辜蒙难。陛下爱民如子,想必定不愿见此惨状!”王致礼轻轻摇头,一脸自信。

见穆斌、李承宗不予回应,刘锦思索片刻开口道:“王尚书所说乃是老成持重之言,咱家也深以为然!想来尚书大人已是胸有成竹,就别卖关子了!”

王致礼闻言笑道:“抓捕之事,本官已有谋划!依本官之计,可设法将魔教妖人引至城外一处,再由穆指挥使、承建伯提前派兵埋伏,继而一网打尽。如此以来,便可免去城中百姓无妄之灾。”

“哼!说得轻巧!难道那魔教妖人是王尚书家中奴仆,叫他出城便出城了!”李承宗讥讽道。

“本官自有妙计!承建伯无须忧虑!眼下之事,当派人加急审讯吴士全,并及时将所有参与陈文平贩卖火药一案的诸官吏及家眷全部收监看押,防止通传消息,此事就有劳穆指挥使了!永兴坊重兵悉数撤离,留暗諜暗中时刻监视!同时令京城九门各处把守明紧暗松!明日抓捕魔教妖人的主力由伯爷负责调遣奋武营精锐,此事就有劳伯爷了!至于明日在何时何地抓捕魔教妖人!”王致礼嘿嘿一笑,看着李承宗道:“承建伯安心等候,今晚本官便派人传信与伯爷!”

“你!……本将静候尚书大人传信!看看尚书大人如何妙计擒贼!”李承宗一脸不忿。

穆斌见今日王致礼行事如此周密,部署得当,丝毫没有往日般愚钝浑噩。看了一眼包闻清,心中已然明了,估计这个胖子才是幕后出谋划策之人。

见王致礼已部署妥当,刘锦回宫复命,众人便接连离去,按计行事。王致礼见今日穆斌无言可对,李承宗接连吃瘪,唯独自己运筹帷幄,掌控全局,当下心情大好,前几日的心中郁闷之情一扫而空。

约莫午时时辰,两个消息如同长翅膀的飞鸟般迅速传开,成为京城百姓们吹牛闲扯的热闹儿。

这第一是个大喜事!昨儿个夜里,刑部尚书王致礼王老爷与善扬真人老神仙联手抓住了前几日行凶的妖狐,那狐狸可是成了精的妖狐,体型比起山上的老虎还要大呢!

这第二可就不妙了!也不怪老神仙,这妖狐终究是成了精的精怪,哪是一般人能降服得了的!这不,就在个把时辰前,那妖狐竟然击伤看守道童,又给跑了出去,据说是这会儿都飞到城外了!

午时一过,一队队在京城值守的奋武营军士从京城九门飞奔出城。未时一刻,五城兵马司出动半数巡城士卒带着十几个白云观的道士又飞奔出城。此时京城的守卫,在寻常百姓眼里依然是严密森严,行动有度,训练有素,但是稍微心眼细腻的人看来,已是露出不少破绽。别的暂先不说!单说这进出京城九门的值守,虽然也一如往日般核查往来公差的通行手令、寻常百姓的路引等,但值守地军士显然没有前几日般仔细严格地核对,甚至城中商贩进出城的货物也只是匆匆查看。总之,整个京城表面上一如既往地运转,但处处都显露着急躁。明日便是在圣上面前所立军令到期之日,今日却让这妖狐逃匿,此番着实让司寇大人心急如焚了!

此时的刑部人员往来匆匆,不断有人进出禀报。王致礼端坐在刑部正堂,左右侍郎、各司郎中、主事等大小官员齐聚一堂,看着面无表情的王致礼。

众人心中都在嘀咕,尚书大人今个儿是怎么了?往日遇到这种事情怕是早就大发雷霆,逮谁骂谁了!想必今日尚书大人定是气魔怔了!想来也是,明日就是跟圣上交待的时候了,偏偏今日跑了那妖狐,如今只抓了几个杂鱼,幕后正主还不知道是谁呢,怕是明个儿面圣过不了关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人行色匆匆地走进正堂,向尚书大人耳边私语几句。尚书大人听罢,快笔写下两张字条交于来人。待那人离去后,王致礼缓缓开口:“即刻传令直殿卫、奋武营,明日辰时一刻,永定门外,本官亲自领兵出城抓捕妖狐!”

翌日清晨,随着日光渐盛,城外的雾气逐渐散去。一名背负着黑色铁剑的青衣道人走在城南二十里外的驿道上。只见那道人发丝上沾着些许露水,脸上微微渗出细小汗珠,一路上四处张望,好似在寻找什么东西。若是京城一品楼的小二在此,定是一眼就能认出这道人不是他人,就是先前在一品楼里无钱狎妓的小道士紫阳。

此时的驿道上已有零零散散早起进京的行人,一位拄着拐杖,佝偻着腰的枯瘦老丈正向着紫阳颤颤巍巍地走来。

“咳……咳!”老丈估摸是走急了几步,一时气儿没接上,便咳了起来,缓了一阵儿后,便客气地向紫阳问道:“冒昧打扰这位真人,跟真人问个路。小老儿新阳县人,第一次去京城。天没亮就启程了,这走了一两个时辰了,敢问这离京城还有多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