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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晨的伤势已经被夜帝明治愈大半,至于他体内残留的那些许寒性剑气则完全在他本身承受范围之内。
一道温和的灵气从他天庭灌入,在他体内轻巧地流转一圈,最后汇聚于他泥丸中心。印晨被这灵气一激,顿时微皱了眉头,又过得片刻,才终于醒转过来。
醒来后,他尚未来得及看清身周景象,就感觉到一股几可令人窒息的威压盘旋在左近,紧接着,一道沉肃威严的声音响起:“印晨,你可知掳你来此之人现在何处?”随着话音落下,不等印晨回答,这股威压又如从未来过一般,迅速消退得不留痕迹。
印晨才刚刚半撑起的身体微微一晃,他顿了顿,再度勉力起身,只见眼前站立着三个瞧不出深浅的人物。
中间之人身穿道袍,手持拂尘,虽然肌肤红润,却是白发白须,有着一副在修仙界各派高手中少见的老人样貌。而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他这见老的容颜,却是他那双淡漠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波澜的眼眸。
在他左侧立着的一人则是凤目修眉,面如冠玉。虽为男子,偏生了一副艳色逼人的好容貌,比之印晨的颜若春晓,他却可称是色如秋月。看他头束玉冠、腰缠金带、足登锦靴、身佩香囊的模样,竟不似道行高深的修仙之人,倒像人间风流王孙。
只有负手站在道袍老者右侧的那人最具高手气质,这人身材高大,方脸浓眉,只在原处随意站着,便似渊渟岳峙。又如云海怒涛,气势逼人之极。适才放出威压,又刻意将威压收敛的人,也正是他。
印晨却仿佛没有感觉到这三人的高深之处,他端端正正地坐起,双手自然摆放在膝上,清亮的目光微微扫过四周。之后微笑道:“不知三位前辈问话之前。可否先告知印晨三位的身份?”
“罗克敌!”低沉的声音响起,站在道袍老者右侧的男子微微皱眉。
“偏你老罗事儿多!”道袍男子左侧的锦衣人声音轻佻,“行啦。这个小娃娃能知道什么,看他这般重伤初愈的模样,怕是连怎么来到此处的都不知晓呢。那贼人跑得倒是快,还将叶青篱一并带了走。倒是留了这个小家伙在此处,也不知是个什么意图。”
道袍老者拂尘轻扫。却是当先转身离开,他两步间便自屋中消失了踪影,只余飘渺的声音袅袅不退:“罢了,回去开启镜花水月进行追踪吧。印晨的身体里残留过那人灵力游走的痕迹。以他为引,当能令镜花水月施展千目之术事半功倍。”
锦衣人闻声,不满地嘟囔道:“这都多少年了。伏元你这个老牛鼻子还是最会摆架子。老罗,人你带回去。本座我也先走一步啦!”他一步跨入虚空,几乎是以比伏元真君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木屋中。
罗克敌便将袍袖一翻,以袖里乾坤之术骤然卷起印晨,随即紧追离去。
三人都没有在意印晨脸上一闪而逝的震惊,及其眼中随后泛起的思索之色。
叶青篱不知道门派的三位藏神期大宗师为了追踪夜帝明,居然准备开启镇派仙器镜花水月。她被夜帝明从那蚌壳状法宝中甩出来的时候,犹自头晕目眩,待得稍稍平息,又听夜帝明问:“你现在后悔了吗?”
叶青篱在半空中翻了个滚,落在地上时又连连退了几步才堪堪化去那一甩的力道。她站稳后微抬目,撞入眼帘的便是夜帝明那双淡漠中微带疑问的眼睛。这双眼中的疑问之色是如此纯粹,纯粹到叶青篱觉得,这个不肯告知她姓名的神秘高人之所以一再提出这个在她看来有些废话的问题,确实不是在恶趣味地消遣人,而是实实在在想要知道答案。
是的,夜帝明虽然问得没头没脑,叶青篱却还是能够清晰地明白,他所问的后悔与否,指的正是之前叶青篱答应用双简换取他出手救治印晨之事。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我……也不知道。”叶青篱苦笑,将这个“不知道”在唇齿间轻轻碾磨了片刻,又淡淡地扬了扬唇角,“我不知道有没有后悔,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大概,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虽然眼前神秘人的修为无疑深不可测,虽然叶青篱清楚明白,自己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但在数次转折沉浮之后,她却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并没有她原以为的那样可怕了。
这种“不可怕”并不是来自于对方的宽宥,事实上,夜帝明行事,一直都是看似和缓实则凌厉的,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分毫改变行事风格的意思。这种“不可怕”却是来自于叶青篱忽然明澈的内心——生比死苦,那是因为生有太多愿望,死比生苦,则是因为死将失去一切愿望。
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当一个人不畏生,不惧死的时候,世上也就没有什么再能令她害怕的了。
叶青篱或许还没达到这个境界,但她却明白了,人生在世,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有所为之事,即便不可为,亦要为之,若是有所不为之事,即便付出绝大代价,也绝不可为!
印晨当时舍命救她,毫不犹豫,换在同等情境之下,叶青篱或许无法用同样的心情来回报他,但在印晨因她而重伤垂危的时候,她也绝对做不到只为一己之私,便置重伤的救命恩人于不顾。这是为人的底限,倘若有那一天,她连这点最后的底限都失去了,那即便求来了仙道,大约也不过是那巅峰上的一具行尸走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