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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也瞬间想到了。他伸出手,想拍拍樊宏的肩膀作为安慰,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显然,这些首级都来自于尚未撤离的村社居民。

雷远可以想到,当曹军自西向东而来,在进入到淮南群豪的势力范围时,他们便开始了有条不紊地屠杀和焚烧。包括昨天被烧毁的五座村寨在内,或许还有更多的村寨都没有逃过这些骑兵的屠刀。

那些村寨里还留有多少人?五百?一千?在路途中几乎必然被曹军赶上的又有多少人?两千或更多?

这些人,都是两天前还活生生地在雷远面前出现的人,是雷远等人竭力奔忙数日,想要挽救的人!可现在看来,这些手无寸铁的黔黎草民,都已经死在曹军的刀下了。

这种大规模的屠杀不是某一些士卒因情绪失控而发生的暴行,不是在战场上为了最大限度杀伤敌人而发生的暴行。这必然是自上至下的命令,有组织且高效率的行动。这行动是向一切敢于对抗曹军,甚至曾经对抗曹军的人发出的恐怖威吓!

一股怒气夹杂着寒意,直冲雷远的天灵盖。雷远不是没有听人说起过曹军的残暴。他听说过曹军所过之处水面漂满尸体,把整整一条泗水都堵塞的情形;他听说过徐州腹地一座座城池遍地尸骸,只有吃人肉的野狗尽情狂欢的情形;但那些毕竟都只是传闻,是发生在遥远地方的故事,只有当他亲眼目睹这些首级的时候,他才真正从内心深处爆发出了激烈的情绪。

他突然醒悟到,什么雄才大略的政治家、用兵如神的军事家、激情豪迈的诗人,那是数千载后生活在和平安逸环境的人们给出的评价。然而,肆意屠杀无辜百姓的恶行,怎么能够被洗刷?那些无辜者的尸骨,又怎么能够被无视呢?

是怎样暴虐的恶魔,才能够塑造出如此毫无人性的军队?又是怎样毫无人性的畜生,才能高居于残暴政权的顶端,心安理得地享受富贵荣华?或许天下无数的百姓都曾在心中质问,甚至也有人用他们的生命为代价,发出了质问……然而,无数质问都在愈演愈烈的残暴之下化为齑粉了,最终能够留在史书上的,只有几个冰冷的、不痛不痒的词汇而已。

凝视着骑兵们渐渐远去,雷远长身立起,慢慢地道:“这些骑兵应该是曹操的亲卫骑兵,虎豹骑。据说,此辈皆天下骁锐,临战常为先锋,如有折损,则从数十万军中选拔善战的百人将来补充。”

“曹公的亲卫骑兵?难道……”樊宏想了想,猛然大吃一惊。

雷远已经自顾往小谷中去了。

当他沿着来时的岩层缺口一跃而下,郭竟已经在安排给战马喂料。众人都清楚,马上又将会有长途奔驰,于是有人干脆将自己的干粮掰碎了喂给马匹。这种时候,马匹的状态直接就能决定人的生死,所以保证马匹的精神健旺,比什么都重要。

“小郎君,情况如何?”樊丰问道。

“过去的几拨骑兵不是寻常斥候,而是虎豹骑。敌军规模超乎想象,恐怕曹公已然亲自领军来此。”雷远看到部下们流露出吃惊的神情,但并没有因此失去镇定,于是继续道:“大家稍许整理下,我们立即就走。”

顷刻之间,一行人已经结束停当。

雷远率先出来,随后二十余人牵马鱼贯离开小谷。林木掩映下,雷远和他们一个个招呼鼓励几句,有时拍拍他们的肩膀。他拥有足够的交际往来经验,对待部下们的分寸掌握得非常好,保持着既亲切又受尊重的状态。

众人的状态还不错,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都还旺盛;马匹这几天被用得有点狠,普遍都掉膘了,好在底子很好,而且深秋时正是马匹最健壮的时候,再跑几程问题不大。

他抬头眺望远方。东面,灰暗的天穹尽处慢慢透出了亮光,那是朝阳已经喷薄欲出;而在西面……虽然还看不清任何景象,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在震动。

这种震动与此前骑兵经过时完全不一样,要猛烈得多,毫无停歇地一波一波,逐渐加强。林木中的败叶一片片落下,而那群胆大的乌鸦聒噪着飞起,一会儿就不知往哪里去了。仿佛有种让空气都凝滞的东西,从西面铺天盖地的涌来,雷远看见郭竟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听不清楚。他回过头,看见部下们难以压抑的慌乱神情,看到这慌乱的气氛就像波浪一样,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他再度向西眺望。

在某处山粱与天幕交连之处,仿佛黑色浪潮般的无数身影从小而大,从模糊而清晰。

那是数以万计的骑兵绵延不绝、汹涌而来,他们涌动着,翻卷着,漫过莽原、漫过起伏的河谷和丘陵,漫过无数或宽或窄、曲折蜿蜒的道路。他们所持的黑色、红色和黄色的军旗在漫卷的尘沙中随风飘扬着,仿佛云海激荡。他们的铠甲和头盔,随着无数战马的奔腾而起起落落,发出森寒而冷酷的光芒,就像是身躯庞大到不可思量的龙蛇正在翕张鳞甲。伴随着他们前进的,是铁蹄踏地的声音、马匹嘶鸣的声音、甲胄撞击的声音、传令兵往来呼号的声音,种种声音混杂成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上古异兽发出怒吼,威势足以震动天地!

在这种惊天动地的威势之下,谁能够不动摇?谁能够不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