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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哪来的?苦里有甜,那甜就会格外鲜。

以后时代发展了,吃穿不愁,谁还盼过年呢?就是盼的,那也是盼那春节七日假期。就这个还是大把的人不回家,要赚钱。这会儿盼过年,盼得比较纯粹,就是盼件新衣裳,盼口好吃的。

再是人都得了闲儿,到处都热闹。没有手机电视电脑,走亲访友,拜年讨一把花生瓜子,都是好玩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有年味儿。

蒋珂和蒋卓帮着李佩雯把年货置办好,也就到了年三十儿头一天。院儿里热热闹闹的,谁见着谁都是笑容满面地打招呼。

四合院儿四家人,东屋南屋的都沾了赵美欣的光,去副食店不必排队。她男朋友徐康给走个后门儿,这事儿不难办。只有蒋家,她不帮。

她父亲说她不该这样的,“他家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

赵美欣说:“她家蒋可儿有本事,让她显。我且等着看呢,看她能横到什么时候。她学也不上了,以后找不着工作,她过来求咱家,也不准爸您跟着瞎帮忙,她自找的。再说,自己家日子不好过,不是该外人说的,她自己也该知道。她不朝我们低头,还要我先送上去示好?门儿都没有!她蒋可儿算什么东西,值当我赵美欣拿她这样儿?”

罢了罢了,这就不说了,说多了又得枪棒地干起来。

蒋珂也确实不眼红别家都得了赵美欣男朋友的帮助,她自己累些,到底心里踏实痛快。若不是逼不得已,谁爱天天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她家这个年过得开心热闹,她人山人海里挤来挤去,早起排队站几宿,那都不是事儿。她乐意的,苦里能尝着甜,怎么都开心。再说,跟李佩雯蒋卓这街面街尾地挤在人群里看这个看那个,虽累,却也是有意思的事情,比从前逛街逛商场还高兴。

是以,这一个年过下来,蒋珂也没向赵美欣低头。赵美欣不是李佩雯,更不是和她一屋檐下过日子的亲姐姐,亲疏都挨不着,所以她无所谓。

这样日子且是平淡的,过了冬天开了春,到三月里。

忽有一天,李佩雯下班儿回来跟蒋珂说:“听我们单位的人说,招待所里有其他地方军区的文工团在招兵,可儿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我可请不起。”李佩雯笑起来,“医院饭堂的饭倒是能请您一顿。”

现在甭管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还是大道中间儿正儿八经的饭店,都是国营的。不花上几块钱,到里头基本吃不上什么东西。也就有些男人好酒,月余去那么回把,打二两一毛六一两的小酒,要一盘儿花生米,坐在灰旧的小方桌边慢慢地品。家里条件再差的,压根儿不要下酒菜,就干闷二两白酒。

李佩雯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省吃俭用才够一家老小凑合过日子。贺姐说这话,是故意拿她逗闷子,她听得出来。

她这也就不客气了,把舞蹈鞋收起来,只等着晚上下班儿回家。

安宁医院离蒋家的胡同不近也不远,骑自行车约莫二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候骑的自行车来来去去就仨牌子——飞鸽、永久、凤凰。大车轱辘大车架子,踏上脚踏板助步走起来,顺动作上车,腿一撂几丈高。个头小的孩子学骑车,够不着黑皮座,只能把腿插-进自行车的前横杠下头,小小的身子随着齿轮的转动不停地上下上下。

李佩雯下班后骑上自行车回家,平时上下班拎东西的手提布包挂在龙头上,前前后后地晃荡。

车入了胡同口,她见着熟人笑着招呼两句便骑过去。前头有放学在路上逗留的小孩儿皮闹挡道儿,便把车铃铛拨得叮当直响。等孩子让出了路来,再骑过去。

这样一直骑到自家院儿门前,刹车下来,前后提了自行车的龙头后座进朱漆大门,把车子停去院角的木搭棚子里。

和平常一样,她下班到家,蒋珂已经把晚饭烧好盖在灶里闷着了。并且,也仍是不大和她说话。

李佩雯算着的,自从蒋珂退学以后,就没再叫过她一声妈。人都说她李佩雯面相柔弱实则内里固执,现在她算见识了,真轴的人,不是她李佩雯,而是她家这位蒋可儿同志。

并且,是现在的蒋可儿同志,而不是以前的蒋可儿同志。

李佩雯拎着自己的手提灰布包抬脚进正屋,目光越过坐在桌边的蒋奶奶,最后落在坐在屋角小床边上的蒋珂和蒋卓身上。此时两个人正低着头凑在一处,蒋卓手里捏着几块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蓝色布料,另手里还捏着针。

两人弄蒋卓手里的东西弄得认真,也没注意到李佩雯下班回来,还是蒋奶奶招呼一声,“佩雯回来啦。”两人才抬起头来。

蒋珂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刚好和李佩雯碰了一下,但却分秒不做停留,只敛目一收,拽一下褂角从床边上站起来,说:“我去打饭。”

蒋卓这也就不再坐着,放下手里的针线布片,跳下床,“我去拿碗拿筷子。”

李佩雯看着姐弟两个出门,又听蒋奶奶拉长了声线说了句:“犟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谁知道这事情还有没有头?

李佩雯收回目光,提着布包打起门上的布帘子,微微弯腰进自己的房间。她把装着芭蕾舞鞋的布包放去床头,伸手摸出枕头下的两本草黄封面儿的作文本。这是她这两日背着蒋珂在家里找到的,一本是蒋珂以前的字迹,一本是她现在的字迹。

她捏着两个本子,捻动手指快速翻了一下,听得外头蒋卓叫她,“妈,出来吃饭了。”便把两个本子合起来塞到了布包下头,应了声,“来了。”

出去后还是如常的模样,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够一个大碗里装着的窝头,先喝一口稀饭。稀饭咽下去润了嗓子,她伸筷子夹咸菜,开口问蒋卓,“刚才动针动线的,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