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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她早早儿起来洗漱穿戴妥当。发丝尽数梳了上去,绾一随云髻,用累丝金簪固了发髻,又配一金累丝带簪。身上大红宽袖对襟翟衣,额间贴一珍珠花钿儿。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家,自然也不做寻常人家的打扮。

等了周安良起来,她便去他怀里撒娇:“我昨儿一夜没睡,你倒是睡得很好。”

“为何不睡?”周安良抬手抚她鬓角,“我瞧瞧,可是累坏了。”

“自然是累得紧。”她依着周安良胸膛,慢慢说:“原先我在家里,一人儿住一个院子,清净得很。寻常除了家里姐妹来串门子,也没有旁人来打扰。昨儿一夜,那东偏屋里一直传出呼噜声儿,可是借助你家的那姓苏的太公?我想了一夜,不如咱们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他出去住。你家里,还有别的屋么?”

周安良想了想,“后头还有间草堂,原是放杂物的。收拾出来,倒也能住人。”

沈曼柔欢喜,“那我就当你准了,还是你最疼我,事事都依着我的喜好。”

“你是我的妻,我不依你的喜好依谁的?”周安良轻轻抚了抚沈曼柔的后背,在她额上印了一记吻。

沈曼柔嫁过来的时候,沈夫人念周家没有看门护院的,除给了两个随身服侍的丫鬟,还给她配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做家丁。想着有这几个撑着架势,怎么都不会受了委屈。

这新婚头一日,便就派上了用场。沈曼柔慢条斯理地叫了那两个到跟前,把了两锭银子,让把东屋里的老头儿撵去后头草堂里。也不必打什么招呼,直接拎了人和杂碎物件儿过去就成。

两个家丁应下口下来,照办了此事。干脆利落地挪了人和物件儿,全数搬去草堂里,又在草堂丢下两锭银子,说:“我家姑娘赏你的,好生收着吧,不必念她的恩德。”

念她的恩德?

苏太公万也没料到这一宗,原自己唯一可倚仗的身手,在沈家那两个家丁面前根本起不到半点儿作用。若是年轻的,他尚能对付一二,这会儿老了,自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这么被人强撵了出来,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昨日还有的气势,这会儿叫那沈家小姐灭的一星儿不剩。原来他还等着去与周大娘说房契的事儿,谁知直接等来了这一出。这会儿再要闹,文武都占不到上风了。

他形容狼狈,坐在草堂门槛上抽旱烟,面上瞧不出颜色,心里头却是与自己打着商量,想着要不一头撞死得了。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把家里唯一剩的一点儿家底也弄了干净,没脸活在这世上,也没有脸面再去见苏一。当初若不是他一门心思要帮周家,撵了苏一出去,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却又想着,死了也没脸面儿去见苏家列祖列宗,连苏一爹娘那处也没法交代。

犹豫了几日,只待摸个空子,要与周家那几个同归于尽。房契现今在周家手里,渭州太守是周家亲家。他打不过那两个家丁抢不来契子,再是击鼓告状的,也讨不得半点儿好处。一路思一路想,便只有同归于尽这一个法子。

周大娘却还来与他送吃的,絮絮叨叨地求他谅解,说:“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我做不得主,叫太公受这些委屈。太公要怪就怪我罢,是我的不是。沈家小姐是个娇气的人儿,挑剔了些,安良又护着,我一个老婆子,能说什么呢?太公您先在这草堂住些日子,我再想法子,与安良打个商量,把您还接回去。”

苏太公把瓷碗瓷碟扫一地,瞧也不瞧她,“滚吧,赶紧着,让我再多活两日,也是你周家的功德了。”

旁边儿周安心握着手腕子抽气儿,疼得额面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子。她半依在沈曼柔身上,要沈曼柔拦住两人,仍是咬牙说:“不能叫他们跑了,这事儿需得计较个清楚。”

沈曼柔是衿贵的娇小姐,从来也没在外头与人闹过事。便是在家里头,与不睦的人也从没撕破了脸子闹过。甭管好与不好,端庄有礼的样子总要摆足的,否则便是自个跌份儿了。泼妇样的骂街她更是学不来,这会儿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半扶了周安心,小声儿说:“咱们先回去找大夫瞧瞧你的手,旁的容后再议。”

周安心颤颤地咬住下唇,眉头打个死结,“你知道他又是哪个,到时找谁与我解气?”

咸安王爷没理会周安心和沈曼柔,早领了苏一直直上楼去了。小白坐在桌边儿吃茶,侧头瞧着戏台上唱的那《贵妃醉酒》。台上的角儿眉眼生媚,若不是个男人便可唤做美人儿了。他瞧着高兴,也不知那角儿嘴里唱的什么,只管自个儿瞎乐。

乐了一气,搁下茶杯伸手去拎茶吊子倒茶,嘴上说:“姑娘问才刚折你腕儿的是谁?我卖个人情告诉你,好叫你日后能找着正主讨债,报了今日的仇怨。那是咸安王府里的当家主子,寻常没什么喜好,就爱来这憩闲苑。你回去医好了手,还来这处等着,总能碰上。要他偿命还是讹他个家财尽绝,都随您高兴。”

周安心柳眉倒竖,却是扛不住掉了的手腕子疼得钻心。她咬牙切齿,最后只得骂小白一句“神经病”,与沈曼柔去了。

那厢苏一低头随着咸安王爷上了茶楼,进南边儿的一个隔间。咸安王爷甩开袍面儿落座,她却并不坐,叠着双手揪着裙面儿,站在桌前。

咸安王爷拎了茶吊子斟茶,说:“坐罢,不必生分。”

苏一还记着刚才他叫“一一”时的口吻和自己半扑到他怀里的姿势,脸蛋儿生热,总有些局促。虽也坐了,却仍是不敢瞧他的脸。目光越过旁侧的栅栏儿,落在戏台上,瞧那油头粉面的“贵妃娘娘”。“娘娘”手里捏一细脚金盏、雕花金壶,舞得大袖儿翻飞,仰到榻上斟酒一醉。

她看得仔细,忽听得王爷说“吃茶”,才又把目光转过来,忙伸了双手去接王爷手里的茶杯,“谢王爷。”这阳寿都快叫他给折没了。

茶杯放在唇间呷了一口,便又听得咸安王爷问:“找我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