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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李夙尧单手背负,迈着阔步,昂首挺胸。
穿过一片梅林,走到花海的尽头,前面带路的婆子忽然停住脚步,侧了侧身子,微微低头说,“世子爷,三小姐就在上面的亭子里呢,您上去,奴就不去了。”瞟李夙尧,给他提个醒,“三小姐温书的时候最不喜被人打扰,奴明白世子您的心思,所以,若是想要博得我家三小姐的好感,怕是也得带着一本书去。”
李夙尧听了婆子的话,微微点头,装着一副斯文人的样子:“有道理,那爷先在这里等着,你去我二姐夫那里借本书来。”那张笙是读书人,他那里必是有不少好书,向他借,该是没错的。
“是,那奴这就去。”婆子得了差遣,向着李夙尧行了一礼,然后又小跑着往回去。
婆子是刚刚入府的,对府里的路还不是太熟,又加上人矮腿短跑不快,偏偏又想着在主子面前立功,因此跑得很急,跟只兔子似的,滑稽得很。闷着头一路跑,就跑到了柳姨娘的院子外面,猛地撞在了刚刚出院子的柳姨娘身上。
自打苏氏有了身孕后,柳姨娘就相当倒霉,她吃块肉能塞着牙缝,喝口水也能被呛得咳半天。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儿韵娘,如今做了太子昭训,原该是自己跟着风光的,可偏偏好处都落到了苏氏头上。
韵娘自做了太子昭训后,很得太子的宠,刚刚进东宫没多久,便就有了身孕。那边太子妃元氏刚刚生得一女,这边新纳的云昭训又被诊出了喜脉,初为人父的太子很高兴,亲口许了云昭训一个心愿。
这云昭训也没旁的心愿,她在太子府也孤单,只希望娘家人能够常来看望自己。太子准了,对云昭训说,以后每月,云夫人都可以来太子府一次。
自己的女儿嫁了个好夫婿,却叫旁人来跟着捞好处,柳姨娘心里哪能好受?此番逮着机会就破口大骂,将那矮婆子骂得九死一生欲死不活,柳姨娘唾沫星子飞溅,跟下毛毛细雨似的。
桂妈妈立即将柳姨娘拉住,四下瞅了瞅,见没人,这才放了心。
桂妈妈将正生着气的柳姨娘拉到一旁,小声劝慰道:“姨娘,咱们现下,可是不同往日了。现在不但老爷再不偏着咱,甚至连一向待您最好的老太太,也不护着咱了。这不是姨娘您不好,而是,老爷现在是官儿了,他有他的顾虑,他就算心在您这边,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再继续宠着您。
这京城里,可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朝廷上,也多少双眼睛看着呢。那些个世族大家,原就瞧不起我们,若是再叫他们抓到把柄,参老爷一本,那我们可又得回杭州去了。”
这桂妈妈虽一直跟着柳姨娘,可也还算是个明理的,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但柳姨娘就是想不通,就是不甘心,她一直认为,苏氏那正妻之位,原就是她的!那苏氏,根本就不得老爷喜爱,她抢了自己所有一切!这样想着,又想到了自己身世,若不是当初天下大乱,她还是一位官家小姐呢,怎会沦落街头被云家收养?现下又怎会过着这般仰人鼻息的苦日子?
她要的是名利,是威望,是身份,是地位,所以,自己这生得不到的,希望便就寄托在了小女画娘身上。但是画娘,她偏偏是庶出的啊,寒门嫡出之女与世族嫡子联姻,尚且要遭人非议,更何况是寒门庶出女了。
绕来绕去,矛盾又绕了回去,说到底,都是那苏蝶的错,若不是她抢了自己的正妻之位,那么画娘,现在就该是嫡出之女。而现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九王跟李世子争抢着要迎娶进府的寒门嫡女,就该是自己女儿,画娘了。
站在旁边的画娘,更是委屈,一张明丽的小脸挂满了泪水,细密的贝齿紧紧咬着红唇,垂着薄薄的眼皮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柳姨娘很疼画娘,见她哭了,心里跟刀绞似的,微微弯□子,半蹲在女儿身边,抽出丝帕给她擦泪。
“画儿不哭,娘给你想办法,好不好?”柳姨娘看着女儿这张如花似玉般的小脸蛋儿,心里明快了不少,“你上次去了侯府,可是见着了谢家公子?”见女儿微微点了头,继续含笑道,“画儿你在娘心中是最美的姑娘,是你爹最疼爱的女儿,一直都是,知道吗?”
画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想着爹已经很久没来她们母女这儿了,又哭道:“可是爹都好久没来瞧我了,他现在只喜欢婉娘了,女儿什么都没有了。娘,女儿以后若是不能嫁得好,宁可削发做了姑子去,我才不要被那等粗俗的人欺辱了去。或许能像姐姐那样,嫁给个王爷做个姬妾,也好过那些寒门子。”
又是妾氏,柳姨娘心像是被刀刮了一下,竭力抑制住心内的怨气,继续劝女儿:“咱们画娘,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将来不入寒门,也比不做妾氏,更不做姑子,知道吗?”
女儿你一定会嫁得比婉娘好,也一定会嫁入高门,一定会做正室,会让万人看你的脸色听你的差遣。
柳姨娘起身,整理好妆容,敛了敛神色,这才对那婆子道:“做什么去呢?这般慌慌张张的,赶着投胎似的。”抚了抚衣服,淡然道,“起来吧,也别跪着了,你方才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没瞧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婆子人矮,可心眼儿多,她刚刚跪着,可是听出了些许门道,此番眼珠子一转,谢恩道:“奴是刚刚入府的,云府高门大户府邸又大,奴急着办事,一时撞晕了头,竟是冲撞了主子,亏得主子大人大量,不与奴计较。”不但未起身,边说还边磕了头。
一个又矮又丑的婆子而已,柳姨娘不想搭理,也没心情看雪看花儿了,只拉着画娘的手,准备进屋补觉去。
谁知婆子不依不饶,手一伸,便扯住了柳姨娘裙摆,继续说:“奴刚刚自三小姐那里来,唐国公世子来看三小姐,可三小姐在温书,世子爷便也差奴去拿了一本书去……三小姐在梅林”顿在此处,再未继续往下说。
柳姨娘却是回了头,微垂着眸子想了会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原先又是在谁那里当差?”
矮婆子说:“奴刚进府没两个月,府上管家见奴长得丑,也没安排什么事儿,奴就是个谁抓着便可吩咐差遣的打杂的。”
柳姨娘点头,微微俯身,准备伸手将婆子拉起来。此时婆子也刚好抬起头来,一脸的麻子,满口的黄牙,恶得柳姨娘差点扶树吐去。
“赶紧起来吧。”柳姨娘用手抚了抚胸口,方才没那么作恶,顺了口气又道,“你以后就留在我院子中做事吧,我会去跟管家说,你既做了我的奴才,此番就得听我的差遣。送书一事儿,就不必你去了,你听桂妈妈的差遣,做事儿去吧。”
矮婆子连连谢恩,又说:“奴姓薛,主子您以后可以叫奴薛婆子。”
柳姨娘不想再看她这张丑脸,只对着桂妈妈挥手说:“带她进去,找点事儿给她做,再去跟安管家说一声。”
桂妈妈应着,便领了薛婆子往院里走。
柳姨娘领着画娘回了屋子,打书架上找了本书,递给画娘:“你拿着这书给李世子送过去吧,女儿你记住,在李世子跟前,一定要说你三姐姐的好话,知道吗?”见画娘狠狠点了点头后,继续说,“别瞧这个李世子平日行事莽撞,可人也聪敏得很,上次弹琴一事被他识破,怕是他对你再没了好映象。不过没关系,男人的心没这么细,也没空记仇,你只要装作顺从着婉娘那丫头,表现得懂事,他也会知道你的好的。”
画娘只比婉娘小几天,也九岁多了,打小也是聪慧的,当然明白自己姨娘的意思,点头说:“女儿知道的,女儿这就给世子爷送去,女儿一定在三姐姐面前说他的好话。”
柳姨娘笑着捏了捏女儿柔嫩的小脸,笑道:“是娘的乖女儿,可真聪明。”
李夙尧站在雪里等了老半天,却还是不见那丑婆子带着书来,他脾气急,不想等了,转身便准备踏着石阶往高处亭子上去。
此时画娘却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世子爷,您久等了,刚刚那婆子被母亲叫去做旁的事了,我特地给您将书送了过来。”方才跑得急了,话说得也急,此番一口气说完,顿了一会儿才道,“我三姐姐喜看医书,您拿着这本去,一定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