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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河水潺潺,不绝如诉。那扇破裂的纸屏扑扑作响,纸上淡淡墨痕,依稀是两个绝世剑客的身影,却又流淌着丝丝血迹。一忽儿风吹起女冠的袍袖,把一切都遮住了,白茫茫一片。
怎么办呢?小谢呆呆地立着。薛华存的故事已经讲完了,然而她仍旧心乱如麻。欧阳觅剑说过,让她来判断这件事情。可是这纸屏后面的曲折,充满了血腥和诡谲,恐怕是年轻的圆天阁主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
“如今江枫人在何处?”还是墨寻无冷静得快。
薛华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墨寻无似乎想瞪她一眼,然而还是没说什么。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表明,薛华存绝不是——或者说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弱女子,小心为妙。
薛华存仰头说:“唐小谢,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跟欧阳觅剑交代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唐小谢似是恍然:“阿姊去哪里?”
“回云南,去找我的师父。”薛华存道。
“阿姊不回家吗?”
“你忘了,我已然出家。”薛华存冷冷道,“世上的事情太过龌龊,我还是走了的好。”
她意味深长地瞟了小谢一眼,于是小谢低了头,不再说什么。
薛华存曳起长袍,顺着溪流迤逦而下,竟是闲云野鹤一般飘然去了,一忽儿消失在斑竹山深处渺茫的云雾中。只扔下一架破旧的纸屏,映着血婴花猩红如血的颜色。
“快!”唐小谢忽然说。
墨寻无正不解,却看见唐小谢冲向了花丛,一把一把揪着那些盛开的花朵,带着腥湿的泥土,将它们连根拔起。墨寻无恍然,跟着她挖掘起来。不一会儿,松软的土壤中露出一角淡黄的衣衫,再挖下去,一张青白色、轮廓清雅的人脸露了出来。
“还有救吗?”墨寻无焦急地说。
小谢苦笑,墨寻无自己是名医,此时倒要问她。只是轻轻翻了翻,就露出手背,已现出一片暗暗的尸斑。江枫本来就神志不清,又被埋在土中一个多时辰,已经没有办法了。墨寻无拉着小谢退了两步:“你怎么知道薛华存把他埋在花下的?”
“她不是说,这花需要新鲜尸体培育吗?大约是早就打算好了拿江枫做花肥了,才把院子里的花移植到这里来。”小谢嘴里似含着一块糖,“也罢,死了倒好,他活着,我们拿他怎么办?”
墨寻无道:“不过,江枫这么快就死了,是否因为已被摄魂?她不是说,法事一个时辰就可以做好?”
两人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那扇纸屏上,衣冠楚楚、神情峭直的是陆希潘,而江枫的影子有如尤云殢雨,一旁环绕,无论如何看不真切。
“你说,江枫的魂灵,是已经在那个上面了,还是不在呢?”小谢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墨寻无摇摇头。薛华存的法术究竟有没有施完,江枫的魂魄有没有如陆希潘所愿,一并囚禁在纸屏上。她没有留下话,他们便无从猜起。
“要不然,”墨寻无道,“还是把这张画拿回去,让阁主定夺吧。”说着便慢慢走过去,试图把画像从纸屏上揭下来。
“罢了!”小谢忽然大声说。
墨寻无停住了。
“你们还嫌这一切不够乱吗?留着画像给欧阳觅剑干什么,圆天阁岂能容得这些。若是他们容得,事情又何至于此!”小谢快步走了上去,“不如我来,把一切都了断算了。”
墨寻无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银光冲天而起,照亮了阴暗的河谷。再看时,切云剑已回到了小谢手中。
“薛阿姊说过,毁了这画,也就把这两个傀儡给断送了。”
纸屏上的人影被劈成无数的碎片。这时竟有千万道血流从碎纸中间喷涌出来,暗红色腥臭的液体,快速地朝着血婴花丛流动,其情可怖。小谢立刻拽着墨寻无,跳到了山溪的对面。回头再看,原本茂密的花丛已经被血流吞噬了,是花是血,汹涌盘旋,无法辨别。而江枫的尸体,沉在血海之下,早已看不见。
红色的迷雾在河谷中缓缓蔓延。
半个时辰以后,斑竹山下的绵长官道上,一青一黑、一老一少,两个人影在暮色中快速地行进着。
“你猜陆希潘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唐小谢忽然说。
“自然也是在血婴花下。”墨寻无道,“大约就是薛华存院子里,原来种花的地方吧?”
小谢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其实那具被江枫砍碎的尸体,恐怕早已被血婴花吸取干净,究竟在哪里,反正欧阳觅剑是再也找不到了。而江枫自己,也融化在无尽的血婴花海中。
而从纸屏上释放的傀儡,如今又在哪里?
莽莽青山,幽幽白雾,乌啼几许,残月如银。夜色宁谧得几欲令人熏醉,可是谁又想得到,苍山深处的魂灵,有着如此不平静的睡眠?